鎮江的雨還沒停,隻是不再像黃梅季那般纏綿。
鄭森站在沙盤前,指尖懸在二字上方,那裡插著的小旗剛被換成代表清軍的黑色。
案上堆著的塘報還帶著墨香,最上麵那份是施琅從瓜洲渡送來的,字跡被雨水洇得發藍:劉良佐於六月十二獻鳳陽,其部換鑲白旗甲胄,正沿江東進。
他拿起另一份,是李寄從泰州發來的快馬報:忠貞營新兵三千編練完成,王得仁火銃營試射百發,中靶者逾七成。
公子,南京那邊的消息傳開了。
甘輝掀開簾子進來,蓑衣上的水珠順著下擺滴在青磚上,暈出一小片深色。
他手裡捏著幾張皺巴巴的紙:這是蘇州布莊抄錄的街頭話本,說弘光帝從南京逃出來時,懷裡揣著三斤金元寶,數百名侍女太監。
鄭森接過一看,粗糙的麻紙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福王南奔記》,開頭就說朱由崧夜遁聚寶門,宮人抱金而泣,帝奪其金,獨馳。
字裡行間的戲謔,比任何彈劾奏章都更能刺穿帝王的體麵。
這正是他要的。
三天前,他讓洪旭傳令江南各商號,把弘光帝在宮中建宮殿、選宮女、用燕窩漱口的舊事,混著南京朝廷貪墨腐敗的真消息,編成話本讓貨郎走卒傳唱。
蘇州的刻書坊甚至趕製了版畫,畫裡的朱由崧抱著金元寶在泥地裡奔跑,身後跟著舉著字旗的追兵。
百姓信嗎?鄭森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話本上燕窩漱口四個字。
他清楚記得《明季南略》裡記載,弘光帝深居禁中,惟以演雜劇、飲火酒、淫幼女為樂,這些事不必編造,隻需如實說出來,就足夠摧毀人心。
甘輝咧嘴笑了,露出被海風刮得乾裂的嘴唇:蘇州的布莊說,現在連三尺孩童都在唱福王福王,愛金不愛江。有個鹽商原本想往南京送糧,看了話本,連夜把糧船掉頭往鎮江來了。
鄭森點點頭,目光落回沙盤。
弘光朝廷的根基本就建在江南士紳的供養上,一旦士紳們覺得這個皇帝既保不住他們的田宅,又占著龍椅礙眼,拋棄便是遲早的事。
就像賬上的壞賬,該核銷時就得果斷勾掉。
馮厚敦那邊有信嗎?他忽然問。
甘輝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塊用火漆封著的竹牌,上麵刻著三個朱字:嶽州妥。
鄭森緊繃的肩背微微鬆弛。
馮厚敦,原江陰典史,在曆史上死守江陰八十一日,城破後與陳明遇一同殉國。
此刻這位以剛直聞名的小吏,正帶著鄭森的親筆信,在嶽州聯絡大順舊部高一功。
高一功是李自成妻弟,大順軍的重要將領,此刻正率部在湖廣一帶活動。
曆史上這支隊伍後來歸附南明,卻因朝廷猜忌屢遭排擠,最終在堵胤錫的旗號下轉戰西南。
鄭森要做的,就是在他們與南明徹底決裂前,遞去一根新的繩索——用湖廣的糧食和江南的棉布、鹽巴,換取彼此的生存空間。
陳先生呢?鄭森問。
在賬房核兌忠貞營的軍餉,說是發現上個月的火銃損耗比賬目多了十五杆。甘輝的聲音低了些,他說......想跟您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