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傳來的餘韻尚未散儘,鄭森站在《江南防務圖》前,指尖劃過丹陽至瓜洲的水網。
那裡像鋪開一張濕漉漉的蛛網,而他們便是蛛網上蓄勢待發的獵者。
公子,馬將軍他們在堂外候著。
甘輝的聲音打斷沉思,甲胄銅釘沾著校場泥漿,腳下卻換了乾淨布靴。
鄭森轉過身,正看見馬進忠用粗布擦拭腰間樸刀。
他身後站著李成棟,把玩著一枚銀製煙荷包——那是鄭氏商號的蘇州貢緞所做,邊角繡著極小的字。
再往後是王允成和王得仁。
諸位請坐。
鄭森示意眾人落座,案上已擺好新沏的雨前龍井,茶杯是景德鎮特供青花瓷,杯底印著鄭氏商號款識。
這些細節被將領們看在眼裡——這位年輕公子行事,總帶著股不同尋常的講究,連喝茶的杯子都透著章法。
馬進忠率先開口,陝北口音裹著水汽:公子,弟兄們都憋著勁呢!剛才在校場,連夥夫都要抄扁擔跟著殺過去,您就說吧,啥時候打多鐸和劉良佐那廝?
李成棟跟著笑,煙荷包在指間轉得飛快:馬將軍說得是。我麾下弟兄說了,隻要公子一聲令下,連夜就能摸到多鐸和劉良佐的中軍帳,把他那條降狗的辮子揪下來!
鄭森沒接話,隻是給眾人續茶:諸位將軍麾下的弟兄,都是好樣的。但諸位也清楚,咱們這些人,有陝北的,有江南的,有原是闖營的,有曾屬官軍的——就像這茶杯裡的茶葉,看著都在一個碗裡,實則各有各的根蒂。
王允成笑容淡了些,撚著胡須道:公子的意思是......
我要給各位將軍,各配一位監軍。
鄭森聲音不高,卻讓堂內氣氛驟然凝固。
王得仁的手猛地攥緊刀柄,甲片相撞發出刺耳輕響。
他在大順軍時見多了明朝監軍作威作福,那些戴烏紗帽的文官,隻會在帳內喝好酒,卻在將士流血時克扣糧餉。
公子這是信不過俺們?
馬進忠臉漲得通紅,想起崇禎年間在河南作戰時,監軍太監拿尚方寶劍胡亂指揮,害得三千弟兄白白死在官軍炮火下。
鄭森沒有立刻回答,從案上拿起甘輝剛送來的軍需賬冊。
他翻開一頁,指著墨跡:馬將軍請看,昨日校場誓師後,您麾下弟兄領了三百斤糙米,二十斤鹽,還有十二匹棉布——這些都是鄭氏商號從蘇州調運的,賬上記得清清楚楚。
又翻到另一頁:李將軍的部下,領了五十杆新鑄火銃,三十斤鉛彈,這些鐵料來自澳門鐵礦,用商船走水路運到鎮江,比陸路快三日,還省三成運費。
將領們臉色漸漸緩和。
自投奔以來,這位年輕公子從沒克扣過糧餉,反而拿出鄭氏商號家底武裝他們。
那些帶字標記的軍靴、火銃、傷藥,都比過去用過的好太多。
諸位在明末從軍多年。
鄭森目光掃過眾人,帶著穿透曆史的沉重。
該見過太多友軍隔岸觀火、見死不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