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爵的玉帶磕在青石板上,缺了角;趙之龍舉著降表的手,不停發顫——你也要去湊這個熱鬨?”
錢謙益轉過身,銅鏡裡的人影跟著晃了晃。
他看見自己鬢角的白發,看見精心梳理卻掩不住頹唐的胡須。
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東林書院,他拍著案幾罵閹黨“靦顏事賊”,聲震屋瓦,哪像現在,連提“降”字都要繞著彎。
“如是!”他想扯出個笑,嘴角卻僵得發緊,“史閣部死在揚州了,黃得功也亡了,咱們……咱們沒兵沒糧,守不住南京。”
“守不住就該劈了祖宗牌位當柴燒,換韃子一碗殘羹?”
柳如是往前邁了步,將告示“啪”地拍在桌上,指尖狠狠戳在“保產護家”四字上,指甲泛得發白。
“鄭森二十出頭,比你這文壇領袖看得明白!他說保產護家者給軍械,助紂為虐者斷商路,你倒是說說,你算哪樣?”
錢謙益認得那字跡,是鄭森親筆。
筆畫帶著海風磨礪出的剛勁,不同於他寫了一輩子的館閣體,少了幾分柔媚。
“他是武將,戰死了是英烈;我是文臣……”
“文臣就該跪?”
柳如是突然提高聲音,袖子掃過硯台,墨汁潑在《西湖煙雨圖》上,把“年少周郎何處也”暈成黑團。
“當年你勸我從良,說‘女子亦可有氣節’;如今輪到自己,倒學起那‘水太涼,俟他日’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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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太涼”三個字入耳,錢謙益脖頸一陣發麻。
他想起前朝有遺老摸了摸湖水,說“水太涼,俟他日”,那時和柳如是對著燈影笑了半宿,說這等人物連死都要挑個暖天。
可此刻,秦淮河的水汽鑽進來,砭骨的涼裹著他,要把骨頭縫裡的熱氣都吸走。
“我不是懦夫。”他聲音發緊,像被勒住喉嚨。
“我想留著命看局勢,鄭森能守多久?降了,至少錢家的田產、商號……還能保住。”
“所以你就看著揚州女子被拖進韃子營,鬆江棉田燒成焦土?”
柳如是抓起銀毫,狠狠擲在地上,筆杆“守拙”二字磕在青磚上,碎了半角。
“當初你罵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如今輪到自己,要‘衝冠一怒為田產’?”
錢謙益想反駁,卻被柳如是眼裡的失望釘在原地。
那眼神比他當年拒娶她為正妻時更冷,冷得能凍裂石頭。
“好。”
他猛地拍桌,銅鏡晃得厲害,映出他扭曲的臉。
“你要殉節,我陪你。隻是這水……我老了,怕冷。你先下去,我隨後就來。”
話音落,他看見柳如是眼裡的光滅了。
她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笑聲裹著淚,比夜霧還涼:“錢謙益,你果然是個懦夫。”
她轉身就走,月白長衫的背影在廊燈下顯得單薄。
錢謙益跟在後麵,心跳比腳步聲還響,想喊“我是騙你的”,卻看見柳如是踏上了後花園的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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