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門的甕城內壁,沾著百年來未乾的跪痕。
此刻,一城文武的倉皇填滿了甕城,風裡飄著憋悶的腥氣。
徐文爵的膝蓋死死嵌在青石板凹坑裡——那是祖父徐達攻克南京後,軍民跪迎磨出的印記。
這位魏國公府繼承人,正用錦袍下擺擦額頭的汗,指尖觸到袍內硬邦邦的和田玉玨。
那是準備獻給多鐸的“見麵禮”,此刻硌得他肋骨發疼。
降表墨跡被手溫洇開,“臣等恭迎王師”六個字糊成一團。
他忽然想起幼時祖父指著“開國元勳”匾額罵他:“徐家的膝蓋,隻跪天地祖宗!”
指節攥得發白,玉玨硌得更疼了。
趙之龍舉著降表的胳膊早酸了,指甲縫嵌著昨夜清點庫房蹭的金粉。
這位忻城伯兼南京守備太監,剛把聚寶門二十萬兩庫銀挪進私宅地窖。
鑰匙是鄭氏商號打的黃銅鎖,鎖身船錨印記磨得發亮。
轎子裡還墊著多鐸給的貂皮——那是換南京布防圖的回禮。
他盯著官道儘頭的火把,喉結不停滾動,算著新主子進城後,這鎖能不能保住地窖銀子。
王鐸的狼毫筆在袖中硌著肋骨,紫檀筆杆刻著“臣心如水”。
這位禮部尚書昨夜還在秦淮河畔寫“還我河山”匾額,墨汁是鄭氏商號的徽墨。
此刻烏紗帽翅子蔫頭耷腦垂著。
他想起崇禎十七年在北京城頭,揣著給李自成的勸進表,也是這般等新主子。
如今表換成降書,筆還是那支,隻是墨汁稠得糊住了呼吸。
“來了!”有人低呼,聲音發顫。
官道儘頭的火把長龍蜿蜒而來,馬蹄聲敲在石板上,每下都砸在官員心口。
趙之龍慌忙舉高降表,黃綢在風裡獵獵響。
徐文爵頭埋得更低,錦袍前襟雲紋被冷汗浸成深紫色。
錢謙益還在發怔,指尖殘留著柳如是落水時的冰涼。
石縫滲出餿味——前幾日潰兵的穢物,混著官員汗味,成了“屈辱”的氣息,鑽進官袍領口。
騎兵輪廓在火光中漸清。
為首年輕人勒住馬,虎頭槍斜指地麵,甲胄上的血漬泛著暗褐色,帶著瓜洲渡的河腥氣。
“鄭...鄭森?”徐文爵聲音變調,烏紗帽滑到鼻尖,露出額角磕頭的紅印。
趙之龍舉降表的手僵在半空,黃綢蓋住半張臉,眼睛瞪得滾圓。
他上個月才通過商號賬房送出去布防圖,轎子裡的貂皮還暖著,怎麼會是鄭森?
鄭森的目光掃過滿地官帽,像打量一群雞。
戰馬噴著白氣,鐵蹄踏過趙之龍剛跪過的凹坑,濺起的泥點砸在禦史圓領袍上,留下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