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秋陽剛爬過太和殿的簷角,鄭森就叫來了張家玉。
案上攤著馬純仁、周鳳翔的履曆冊,旁邊還放著商號核查的賬頁。
馬純仁的侄子在無錫占了五十畝商號糧田,周鳳翔的門生扣了湖州織戶三百匹棉布。
“張兄,你看。”
鄭森將賬頁推過去,指尖點在“無錫糧田”四字上。
“馬純仁是忠臣,周鳳翔也是硬骨頭,可他們的人,在壞我的事。”
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更多的是決絕。
“我要的是臣於我的人,不是臣於朱明舊製的人。”
張家玉拿起賬頁,指腹蹭過“扣布三百匹”的字跡。
他想起自己在詔獄裡,就是被馬士英的人扣了“通虜”的帽子。
如今看著東林黨人重走舊路,心裡五味雜陳。
“吳王的意思是……”
“罷官,下獄。”
鄭森的指尖在算珠上敲了敲。
“馬純仁、周鳳翔打入刑部大牢,暫不審問。我要讓江南的東林黨人看看,誰才是這裡的主。”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賬頁上馬純仁提拔的官員名單。
“這些人發配到江西各縣,去管糧稅、織坊。”
“讓他們去看看,商號的稅怎麼收,織戶的布怎麼織,彆總在南京城裡空談聖賢。”
張家玉愣了愣,隨即明白了。
吳王不是要趕儘殺絕,是要敲山震虎,更是要給這些人一個機會。
若是他們能在江西做好實事,將來或許還能重用;若是還抱著舊製不放,那也翻不起大浪。
“臣遵旨。”
他躬身應道,袖口的杭綢磨過案邊。
那料子還是商號給的,此刻卻覺得比前明的官服更沉,也更實在。
消息傳到吏部時,馬純仁正在核對科舉的考官名單。
他手裡的狼毫筆還蘸著墨,聽到“罷官下獄”的消息,筆杆“當啷”掉在紙上。
墨汁暈開,染黑了“東林門生”的名字。
周鳳翔闖進來時,禮部的奏疏還攥在手裡。
奏疏上“廢算學”的主張,此刻成了笑話。
“馬大人,這是為何?”
他聲音發顫。
“我們沒貪沒腐,隻是想護著聖賢之學!”
馬純仁沒說話,隻是望著窗外。
經世學堂的少年們正捧著算紙走過,手裡的算盤打得劈啪響。
他忽然想起昨日去商號糧鋪,看見個穿補丁短褂的老農,捧著新米哭。
那米是商號平價賣的,比士紳的糧價低三成。
老農說“活了六十歲,第一次能買得起整袋米”。
那時他還覺得是“商賈小技”,此刻才懂,吳王要的,不是他心裡的“聖賢之學”,是百姓碗裡的米,織戶手裡的布。
刑部的差役進來時,馬純仁沒反抗,隻是把那本《論語》揣進懷裡。
周鳳翔卻要爭辯,被差役按住肩膀時,他瞥見案上商號的棉布樣本。
那布比前明的禦用品還好,是吳王要鋪遍江南的新物。
他忽然泄了氣,任由差役綁住手腕,隻是嘴裡還念叨著:“算學……終究是末技啊……”
鄭森沒去看馬純仁、周鳳翔的下場。
他正和陳明遇、錢謙益商議科舉的事。
案上的《科舉新章程》,用紅筆圈著“算學三成、商律兩成、經義五成”的條款,旁邊還放著商號提供的考具清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