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武從抽屜裡取出本厚厚的冊子。
封麵是牛皮紙做的,寫著《昆山織坊改良記》,邊角用線縫了又縫。
他翻開冊子,裡麵記著密密麻麻的字:“三月初一,試織單錠紡車,日產布半匹;三月十五,改雙錠,日產一匹;四月初三,加水力輪,斷軸一次……”
冊子上還有織戶的反饋。
“張阿婆說,雙錠紡車能多織半匹布,夠孫子買塊糖了。”
“李夥計說,水力輪省力氣,能早點回家給娘做飯”。
“這些都是我記的。”顧炎武摸著冊子的封麵,語氣裡帶著幾分鄭重。
“看著織戶們能多織些布,能多買些米,我就覺得,這些日子的琢磨,沒白費。”
鄭森接過冊子,指尖劃過那些字跡,紙頁上還留著顧炎武的體溫。
他合上冊子,遞還給顧炎武:“不止昆山。”
“等拿下杭州,我要讓這些紡車、火銃,鋪遍江南,鋪到福建。”
“讓每一個織戶都有紡車,每一個士兵都有好銃。”
“這樣,亂世裡的百姓,才能有口飽飯吃。”
暮色漸濃時,鄭森才告辭。
走在昆山的石板路上,織坊的窗戶裡透出昏黃的燈光。
紡車“吱呀”的聲音混著夥計們的談笑聲。
偶爾有扛著棉布的夥計經過,見了他腰間的銅算珠,都笑著拱手。
那算珠是鄭氏商號人的記號,是“能讓紡車轉起來、能讓飯碗滿起來”的信任。
回到軍營時,閻應元已拿著清點冊在帳外等。
他遞上冊子,語氣裡帶著幾分謹慎:“吳王,棉布甲三百套,都驗過了,布麵沒跳線;乾糧五千石,是江南新收的晚稻,每袋都印著商號的船錨印;火銃彈藥兩百箱,藥引都是乾的。”
“隻是……昆山的士紳派了人來,說備了宴,請您過去,被我擋回去了。”
鄭森接過冊子,指尖劃過“棉布甲三百套”的字樣,忽然想起顧炎武說的織戶。
他走到糧車旁,掀開米袋一角,米粒飽滿,泛著新米的光澤,船錨印清晰可見。
“做得好。”他聲音裡帶著幾分讚許。
“亂世裡,士兵的甲、百姓的米,比士紳的宴重要。”
“明日一早,拔營,往杭州走。”
帳外的霜又濃了些,鄭森望著昆山城的方向,腰間的銅算珠輕輕晃著。
要讓這些紡車轉遍江南,要讓這些火銃護得百姓安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但隻要每一步都算實,每一件事都落在民生上,總有一天,能算出一個“耕者有其田,織者有其布”的天下。
昆山的晨霧裹著秋涼,黏在書院的青磚灰瓦上。
連空地上堆著的硬木都浸了層濕意。
鄭森立在霧裡,玄色長衫的下擺掃過沾露的草尖。
顧炎武就站在他身側,目光落在不遠處。
幾名工匠正圍著水力紡車模型,指尖戳著輪軸的榫卯,聲音壓得極低,怕驚散了這晨霧裡的專注。
“亭林,這書院得改改。”鄭森的聲音很輕,卻穿透了霧的綿軟。
“彆叫私學了,就叫‘鄭氏工業科研院’。”
他抬手,指腹虛點過書院門楣上那塊舊匾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