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的四川北部,西充戰場的硝煙裹著血腥味,往鼻腔裡鑽,嗆得吳三桂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胸腔發悶,連呼吸都帶著疼。
他坐在馬上,銀甲上沾著三兩處暗紅血漬,那是今早斬殺張獻忠親兵時對方噴濺上來的,血痂已經半乾,在夕陽下泛著暗沉的光,刮得指尖發澀。
他勒著馬韁,指腹反複摩挲著冰涼的銅環,靴底碾過腳下的碎箭杆,“哢嚓”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戰場上格外清晰。
目光掃過滿地屍體,清軍士兵正把同袍的屍體抬去火化,濃煙嫋嫋,飄得很高。
大西軍的屍身則被拖進大坑,坑邊的血水流成了細溪,紅得發黑,沿著土縫滲進地裡,黏糊糊的。
這場仗從破曉打到黃昏,打了整整一天,他的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虎口被刀柄震得發麻。
可看到張獻忠的屍體,心裡卻鬆了口氣,終於把這顆釘子拔了,值了。
“將軍!張獻忠中箭死了!屍體驗過三次,錯不了!”
一名清軍將領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甲胄碰撞的聲音“嘩啦”響。
他那四個部將孫可望、李定國他們,帶著殘部往貴州跑了,要不要追?
我帶五千人去,準能把他們斬儘殺絕,絕後患!
吳三桂還沒開口,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
他的堂弟、家族將領吳三輔催馬湊上來,臉上帶著急色,嗓門比那將領還大。
“哥!得追啊!孫可望那夥人雖說是殘兵,可都是跟張獻忠打了多年的老底子,放他們去貴州,遲早是個隱患!”
我帶吳家的親兵去,三天之內準把他們的人頭拎回來!
吳三桂斜睨了吳三輔一眼,手指依舊摩挲著馬韁上的銅環,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點,眼神冷得能凍死人。
追什麼?貴州那地方,山比四川還密,水比四川還險,咱們的騎兵進去連路都找不到,追進去打持久戰?
糧草跟得上嗎?士兵們打了一天仗,還有力氣跑幾百裡?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吳三輔緊繃的臉,語氣沉了沉。
我率三萬清軍入川,本就是衝著張獻忠來的,這“大西王”在四川殺得屍橫遍野,百姓怨聲載道。
清廷早想除了他,這次斬了張獻忠,我又能在多爾袞麵前立一大功,說不定能再升一級。
犯不著為了孫可望那夥殘兵,把咱們的力氣耗在貴州的山裡。
吳三輔還想爭辯,嘴唇動了動。
“可哥,放虎歸山……”
“什麼虎?”
吳三桂打斷他,嘴角勾出一絲冷意,帶著不屑。
孫可望就一萬多殘兵,沒了張獻忠壓著,就是一群沒頭的蒼蠅,遲早自己亂起來,不用咱們動手。
等咱們把四川攥穩了,有了糧有了兵,再回頭收拾他,易如反掌。
他轉頭對跪著的將領說。
你帶一萬兵守四川,清殘部、收糧稅、安百姓,一點都不能含糊。
那些大西軍的餘孽要趕儘殺絕,糧稅要收足,百姓要安分,彆給我惹事。
剩下的跟我回漢中。
將領領命退下。
吳三輔還皺著眉,跟在吳三桂身後,壓低聲音。
“哥,我知道你有盤算,可咱們吳家的人都在這兒,要是孫可望真在貴州站穩了腳,回頭跟清軍、夏軍夾擊咱們,怎麼辦?”
吳三桂翻身下馬,踩著血汙走到張獻忠的屍體旁,沒回頭,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狠厲。
“放心,我心裡有數。”
他用靴尖踢了踢張獻忠的胳膊,骨頭碰撞的悶響裡,滿是得意。
跟清廷作對?跟他吳三桂作對?這就是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