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坐在鋪著明黃色錦緞的禦座上,指尖捏著三份疊得整齊的奏報。
他的目光卻死死釘在最上方那份雲貴密報上,“孫可望在雲貴自稱秦王,重建大西”。
他腦子裡飛速翻著史書裡的細節。
孫可望跟著張獻忠在西充中箭死後,率殘部入滇時不過萬餘人,先是借沐天波的“征南將軍”印信安撫滇東土司,又用三年時間慢慢架空沐家,直到順治八年才敢在五華山築宮,把“秦王”的名號刻在宮門上。
可如今才是大夏立國的第三年,整整早了三年。
“早了三年……”他低聲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敲著紫檀木案幾,淺淡的印子落下去又彈起來,帶著掩不住的凝重。
咱們去年才把江淮的清軍趕到淮河以北,今年開春剛讓揚州知府用石灰水把疫區的屋子消完毒。
揚州府就還有兩萬流民沒返鄉,不少村落裡的荒田剛有人開始耕種,根基剛紮穩。
孫可望倒好,上個月派去滇西的使者,帶了三百匹蜀錦、五十箱茶葉,才從車裡土司那換了戰馬。
能拿出這麼多財物,十有八九是吞了沐天波的府庫。
萬一大西軍往東竄,從貴州打湖廣,北伐軍的側翼就多了個隱患,必須提前把大西算進籌謀裡。
鄭森抬眼時,內閣次輔張家玉已快步上前,藏青色官袍下擺掃過青磚地,帶起細微的“沙沙”聲,腰間的玉帶扣因步伐急促而“叮當作響”,連鬢角的汗珠都來不及擦。
張家玉躬身時,脊梁彎得比平日更甚,手裡還攥著本藍色封皮的軍營賬冊,鬢角的發絲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憂色,卻遮不住聲音裡的急切。
“陛下,臣上月去南昌視察軍營,特意翻了庫房的賬冊。
現存的甲胄有四百多件是縫補過的,其中六十多件的甲片都少了兩三片,隻能用銅釘鉚著湊數。
弓箭更缺,按十卒三弓的標準,還缺三千張,箭簇也少了兩萬支。
可孫可望那邊,去年趁沐天波的明軍退走就占了昆明,今年開春收攏大西舊部三萬餘,光是從四川逃過去的舊軍就有八千多,如今竟公然稱秦王!
臣派去的細作說,他上個月從滇西的車裡、孟連土司那換了五千匹戰馬,還請了鐵匠打造馬刀,每把刀都淬了毒。
看這架勢是要整軍擴編,說不定明年就要往東來。
還有吳三桂,漢中的兵卒在酒肆裡嚼舌根,說‘跟著清廷不如自立’,雖被他斬了兩個立威。
可臣派出的探子混進漢中軍營,見不少士兵在漢中府的‘悅來酒肆’把清廷發的糧票換成銀子,說‘早晚要跑’。
這兩人一南一北,若真在今年這節骨眼勾搭上,明年北伐時,咱們的西麵可能遭遇他們突襲。”
鄭森聽著,指節不自覺地攥緊了奏報,麻紙的紋路深深嵌進掌心,連指關節都泛了白。
他心裡快速盤算:此時的吳三桂,妻兒還被多爾袞扣在盛京的鑲黃旗府邸裡。
上個月清廷剛因江淮大敗遷怒於他,特意派了侄子塔喇去漢中,名義上是“協防”,實則是監視。
塔喇每天都要查軍營的糧草賬,連每袋米的斤兩都要核對,彆說勾結孫可望,就是私藏半袋米都要被參一本。
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真反。
可孫可望不一樣,此人本就有“西府秦王”的野心,敢在這個時候稱王,顯然是有恃無恐。
“陛下,還有個好消息!”戶部尚書洪旭捧著厚賬冊上前,賬冊邊緣因頻繁翻閱而卷了邊,封麵上還貼著張黃色的便簽,寫著“國庫收支明細”。
手指在賬冊上點得“沙沙”響,聲音裡的振奮像股暖流,衝淡了幾分沉鬱。
甘肅王光泰、陝北王永強遣了心腹來南京,那使者是王永強的族弟王永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