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坐在養心殿的禦案後,手裡捏著各地奏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邊緣。
攤丁入畝在江南推行三月,蘇州府田稅增兩成、杭州府糧賦多十五萬石的數字還在眼前,可“河南流民激增三萬”“山東青州土地糾紛未決”的字眼,又讓他眉頭擰成了疙瘩。
明末的爛攤子哪是一項新政能掃淨的?得一點點處理,還得忍著疼。
他清楚,新政要落地,不僅要改製度,更要拔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團,前明藩王就是頭一個要拔的釘子。
“陛下,前明藩王朱常淓、朱翊鏐的卷宗,還有朱由崧的遺留財物清單,臣連夜整理好了。”內閣首輔馮厚敦捧著一疊冊子進來。
紙頁上還沾著乾涸的墨漬,指腹因反複翻閱而泛白,顯然沒歇過。
他把冊子放在禦案上,指尖點著其中一頁,聲音壓得低卻帶著憤懣:“這些人在江南、河南占的田畝,保守算有兩百萬畝。”
單說朱常淓,洛陽三處莊園,佃戶上千人,去年河南大旱,他不僅不開倉,還讓管家把地租漲三成。
臣查了,他在揚州的糧行,去年那批糧食賣了三千兩銀子,全用來給兒子買了個玉如意。
那七個跳河的農戶,家裡的地全被他強占了,連埋人的棺材都買不起。
馮厚敦又翻到另一頁,語氣沉了幾分:“朱由崧雖已被清廷殺害,但其在南京秦淮河的十二座畫舫、蘇州的八十畝私田,仍由親信代管,每年租金儘數流入私囊,還借著‘修繕祖祠’的名義向佃戶攤派銀子。”
鄭森放下奏報,指尖在卷宗封皮上敲出“篤篤”聲。
他早從錦衣衛的密報裡摸清了這些藩王的底細:朱常淓在蘇州府有個親信,是現任蘇州知府王懷仁,兩人私下約定,把朱常淓名下的五十萬畝田掛在王懷仁的族人名下,每年分三成租子;朱由崧的遺留財物,也由王懷仁暗中幫著打理,從中抽成。
這哪是宗室遺留資產?分明是壓榨百姓的工具,不除不行。
“宣朱常淓、朱翊鏐等藩王來殿裡,朕親自審,朱由崧的遺留財物,一並下令查抄。”鄭森的聲音很沉,沒有多餘情緒。
馮厚敦知道,皇帝這是動了真怒。
當年在福建抗清時,鄭森親眼見百姓因官紳逼租賣兒鬻女,那時候他就說過,“若有朝一日掌權,必讓欺壓百姓者付出代價”。
半個時辰後,五個前明藩王縮著身子走進來。
朱常淓穿的綢緞衣裳漿洗得發亮,腰間玉牌卻撞得“叮當”響,手還在抖。
他昨晚就收到王懷仁的信,說皇帝要查田產,一夜沒敢合眼。
朱翊鏐的官帽歪了半邊,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藏在袖管裡的手還在摸藏著的銀票,想著實在不行就用錢贖命。
見了鄭森,他們“噗通”一聲全跪下,頭磕在金磚上,疊聲喊著“陛下饒命”,卻沒一個敢抬頭看皇帝的眼睛。
“饒命?”鄭森拿起一本卷宗,“啪”地扔在朱常淓麵前,冊子散開,地契和佃戶的畫押控訴狀露出來。
“你在洛陽占八十萬畝地,逼死七個農戶,忘了?”
去年河南大旱,你鎖著糧倉,讓管家把糧食運去揚州賣高價,賺的銀子夠娶三個小妾,也忘了?
朱常淓身子一哆嗦,額頭磕得通紅,聲音帶著哭腔:“陛下,那是管家瞞著臣乾的!臣是大明宗室,崇禎年間還捐過五百石糧助餉,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