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其緊張又期待的模樣,嘴角微揚:“不錯,較上月規整多了,‘玄’字撇畫亦不歪斜。”
“俺爹前幾日托人捎家書,紙角還沾著田埂泥呢!”
甘輝聲音亮了些,眼裡閃著光:“爹說村裡秀才每月十五來曬穀場讀府衙字報,全是‘糧價多少’‘賦稅咋交’的實在話。”
俺爹湊著聽了半月,就認下“糧價”“賦稅”倆詞。
上次糧販子收稻子,說一石五錢銀,俺爹掏出秀才寫的字條,見官價是六錢,當場就叉腰跟他吵——那販子臉都紅透了,最後按官價給的錢!
現在俺爹見人就舉著字條說,“字得學,能少吃虧!”
他說著,手指無意識摳了摳冊子:“以前俺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全,簽軍狀隻能按紅手印。”
有回聽見倆新兵蹲營門口說“將軍都不認字,咱們學了沒用”,那話跟針似的紮心。
現在俺每天抽半個時辰學,晚上還在營裡教新兵寫名字,一筆一畫地教,就想讓他們知道,陛下說的“武人要識字”,不是虛話。
鄭森將冊子還他,指尖隨“天地玄黃”節奏輕叩膝頭,心底暖意漸生——甘輝爹的經曆,比任何奏折都讓他安心。
他緩緩開口:“大夏開國六年,朕改秀才考試之製,廢經義考,改試識字算術,便是要讓寒門出身的人有出頭之路。”
當年多少人罵朕“自貶斯文”,連你家施將軍,亦曾向其父抱怨朕“棄聖賢之道”吧?
這話剛落,施琅老臉“唰”地通紅,起身拱手時袍角掃過車座棉墊,動作局促。
他暗罵自己當年糊塗:“那時向爹抱怨,說陛下貶損秀才門檻,失了‘斯文’體麵,如今想來,真是有眼無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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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首至胸,語氣滿是愧疚:“陛下明鑒,臣早年確是糊塗。”
他憶起去年回鄉,晉江縣衙的景象令他震驚。
往年收稅時,胥吏們拿著模糊賬冊漫天要價,農戶敢怒不敢言,縣衙後院總堆著沒理清的舊賬,紙頁泛黃發脆,字跡潦草難辨。
可此次回去,縣衙裡多了幾個秀才出身的小吏,皆是寒門子弟,握著算盤核對賦稅,每一筆都算得清清楚楚,還把“每戶應繳糧銀”寫在木板上貼於衙外,百姓圍著看,再無往日爭執。
“那時臣才幡然醒悟,”
施琅聲音沉了些,抬眼望鄭森,眼神滿是坦誠:“所謂斯文,從非掉書袋言‘之乎者也’,而是能為百姓算清賬、辦妥事。”
臣父施宣乃前明秀才,一輩子奉“經義為尊”,見了小吏們的賬冊和衙外的木板,摩挲半晌,隻道“時代變了”。
他頓了頓,念及上月去蘇州巡查,見府衙裡大半底層官吏都是新考中的秀才,有農夫出身的管戶籍,有退伍兵管糧倉,做事都透著實在。
這些人從前連私塾門都進不去,如今卻能憑識字算術當差,把地方瑣事打理得井井有條。
如今江南州縣,再非胥吏報多少是多少,秀才出身的小吏帶算盤走村串戶,百姓繳多少稅、領多少糧,皆寫在字報貼村口,一目了然。
臣那時才懂,您要的從非“斯文”,而是能做事的實在人。
鄭森望著他,指尖停於膝頭,心底欣慰漸濃:“這老臣,總算看透了。”
他語氣平和卻堅定:“治理天下,從來不是靠士族手中經書,而是千千萬萬能認賬、會辦事的普通人。”
馬車繼續前行,車外稻浪“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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