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東林書院的馬車剛駛出無錫地界,鄭森便對陳永華道:“改道蘇州,去顧家。”
這是他稱帝六年來,第一次微服踏入江南故友的院落。
朱漆門扉推開時,顧炎武正握著卡尺量火器零件,青布衫上沾著銅屑。
見是鄭森,他手中工具“當啷”落地,快步上前:“陛下怎麼來了?連個信都沒捎!”
語氣裡沒有臣對君的拘謹,隻有老友相見的熱絡。
“再捎信,你又要提前把工坊收拾得‘體麵’,朕還怎麼看真東西?”
鄭森拍他肩,目光掃過院角的織機模型,“六年前說的‘飛梭織機’,成了?”
“早成了!”
顧炎武拉他往工坊走,指尖點著織機。
“按陛下提的‘杠杆原理’改的,比舊織機快三成,鬆江陳氏織坊訂了兩百台,上個月剛交貨。”
他掀開木盒,裡麵的燧發槍零件碼得整齊。
“這新槍槍管加了膛線,五十步外能穿三層甲,比六年前商會造的初代款強十倍,經世學堂的弟子還改了裝彈器,短時間內能裝三發。”
鄭森拿起槍管,冰涼的金屬貼著手心,捧著剛鑄好的火銃調試。
“水師正缺這東西,長江水師先領五百支試手,損耗算朕的。”
他頓了頓,話鋒轉沉,目光落在牆角堆著的青灰色磚塊上。
“當年咱們商會牽頭研發的水泥,如今造石磚的款是成了,今年推廣還卡在哪?”
“朕清楚,能抗河堤大水的耐蝕款還沒突破,成本也壓不下來,可這造石磚的款,蓋房修倉總夠用了。”
顧炎武倒了杯粗茶。
“水泥目前做的磚不如天然石板硬。這造石磚的水泥還不能抗河堤大水,倒是蓋倉庫、修官署比石材省工省錢。”
“咱們也沒敢往河堤上用,耐蝕的配方還在試,燒了十幾窯都沒成。”
鄭森冷笑。
“河堤暫用石板,等耐蝕款研發成了再說,先把這造石磚的款推出去,讓他們親眼看看用處。”
他掏出本手劄,紙頁上畫著蒸汽機草圖,“這是朕整理的‘熱能轉化’原理,你讓弟子試試改在水磨上,成了能省一半人力。”
顧炎武接過手劄,指尖撫過密密麻麻的批注,眼眶發熱:“陛下日理萬機,還為這些瑣事費神……當年,陛下牽頭商會趕製火器、調配糧草,三個月送了三千石糧、兩百支火銃,才頂住了鎮江防線。”
“這水泥臣也沒敢鬆勁,弟子們還在調配石灰的配方,總有一天能做出抗水的款。”
“臣今晚就挑弟子鑽研蒸汽機,三個月內出樣品。”
“不用急。”
鄭森按住他的手,“朕知道你不願入朝,這經世學堂、工業商會,都是你的戲台。”
目光掃過牆上的弟子名錄,紅圈標著百餘親傳弟子的名字。
“這十個懂機械的,調去南京格物科主持研究,經費五萬兩,工匠從工部調最好的,格物科奏報直接遞禦書房,其他人敢插手,朕撤他們的職。”
顧炎武猛地起身躬身:“臣謝陛下信任!這十人是弟子裡最鑽的,去年改紡織機熬了三個月,圖紙改了二十七遍。”
他翻開名錄,“還有三十個懂賬目的,派去各州府清田畝賬,前幾日鬆江陳子龍還來要人手,說胥吏虛報田賦的事查不過來。”
“正好,朕明日去鬆江。”
鄭森指尖點在“陳子龍”三字上,“他父親沒了,朕去送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