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隆城的城樓上,晨霧尚未散儘。
昨日巴穀嶺的慘敗猶在眼前,三萬大西軍折損近半,防線被金聲桓撕出大口子,此刻連城樓下的空氣裡都飄著敗兵的惶惶氣息。
他眼底先掠過一絲沉鬱,隨即被銳利的精光取代,每一道目光掃過城下大夏軍的陣列,都在飛速捕捉著戰機。
金聲桓的旗幟插在中軍最前,騎兵列在陣前卻未設斥候,顯然沒把敗軍放在眼裡。
“李定國,快降吧!昨日巴穀嶺輸得連褲衩都不剩,這點殘兵撐不過三日!”
金聲桓的士兵踩著壕溝邊緣的碎石,扯著嗓子叫囂,聲音裡滿是勝券在握的傲慢。
“陛下鄭森)說了,降了就封你雲貴總督,比跟著永曆那廢物皇帝強百倍!”
“防線破了,弟兄死了大半,還守個什麼勁?趁早獻城,還能保條活路!”
叫囂聲順著風灌進耳中,李定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城磚縫隙裡的老泥,指腹蹭過昨日激戰濺上的血痂。
他心中沒有怨懟,反倒沉下了氣。
金聲桓果然如他所料,一場勝仗就把尾巴翹到了天上。
當年吉安城下大破南明十三營,湖廣抓捕何騰蛟、攻下桂林的戰功,早把這人的自負喂得膨脹到了極點。
更彆提金聲桓與張煌言那樁漕糧調撥的舊怨,去年兩人因為桂林首功在朝堂上的爭執,至今仍是軍中私下議論的話題。
金聲桓此番領兵,骨子裡憋著一股“壓過張煌言”的狠勁,如今打了勝仗,隻會更急於搶功,必然會輕兵追擊。
這正是敗局裡藏著的生機。
“白文選的背叛猝不及防,馮雙禮的冒進更是雪上加霜。”
李定國在心中飛速盤算,指尖不自覺地敲擊著城磚。
“但敗得越慘,金聲桓就越覺得本王已是喪家之犬,等會兒咱們假裝潰逃,他定然會不顧一切追上來。到時候,就輪到咱們說了算了。”
昨日巴穀嶺一戰,白文選真就帶著孫可望舊部臨陣倒戈,馮雙禮急著奪回陣地,沒等援軍就貿然開炮,反倒暴露了己方部署,才讓金聲桓一戰得手。
李定國當時雖怒,卻也瞬間抓住了要害:金聲桓勝後必然驕縱,隻要示敵以弱,引他脫離糧草大營,就能打這記回馬槍。
他昨晚已讓親兵摸查清楚,金聲桓的糧草營紮在十裡外的鷹嘴穀,守兵不過千餘,還都是他小舅子帶的閒散兵丁。
“將軍,金聲桓的使者在城下候著,說隻要您開城歸順,不僅封雲貴總督,孫劉舊部的糧餉也由大夏全包,連昆明的家眷都能妥善安置。”
親兵弓著身湊近,眼神裡滿是惶急,他也親眼見了昨日的慘敗,此刻心裡早沒了底。
李定國猛地抬眼,眸中寒光乍現,先前的沉鬱一掃而空。
他語氣斬釘截鐵:“砍了祭旗!我李定國自追隨義父張獻忠)起,就隻學過‘死戰’二字,從沒學過‘投降’!”
他刻意拔高了音量,渾厚的聲音穿透晨霧,撞在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此刻城內外流言四起,士兵們盯著他的眼神裡全是迷茫,唯有自己的態度,才能澆滅那些動搖的火苗。
轉身走下城樓,直奔校場的路上,隨處可見包紮傷口的士兵,有的靠在牆根發呆,有的抱著同袍的屍體默默流淚。
校場上,三萬五千兵馬列成的方陣,遠看勉強整齊,近看全是敗軍的頹勢:
孫可望舊部垂著頭,指尖死死攥著槍杆,指節發白,白文選的背叛讓他們抬不起頭;
劉文秀舊部則三五成群地竊竊私語,眼神飄移不定,時不時瞟向城外大夏軍的方向,滿是“還能不能贏”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