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又在說什麼胡話!”
賈政的怒喝猶如平地驚雷,將賈寶玉嚇得一哆嗦,連忙站起身來,支支吾吾道:“老......老爺,您怎麼來了?”
賈政冷眼看向這個孽子,怒道:“我不過幾日不在家,你便做得好大的事!這回走了碧痕,本就是你不負責,竟然還想著在喚她回來,你那時候怎麼沒這個覺悟!這時候舊事重提,你又把太太的話放在哪裡?!”
“我......”賈寶玉頓時垂下了腦袋,訥訥不言,良久才結結巴巴道,“我......我那時候......那時候又能做什麼?太太那樣厲害,我不逃跑,還能與她理論不成?”
“哼,你當然不能與太太理論,以子犯母,則為不孝!”賈政捋了捋胡子,怒視著賈寶玉道,“我若是你,從一開始便不會有這般行徑,實在讓人可恥!”
“我......”賈寶玉心裡委屈不已。
他不覺得自己哪裡做的不對,遇著可怕的人,難道不該走為上計麼?
再者,絕非出於對賈政的不耐,賈寶玉隻是根據自己這麼多年來的經驗判斷,認定了就算將賈政換成自己,大概率也是不行的。
賈寶玉一時來了氣:既然你也做不到,憑什麼這樣子訓斥我?
大概是因為在賈母身邊的緣故,賈寶玉竟然難得的有自信,鬼使神差般嘟噥了一句:“也不見得老爺有多麼靠譜,趙姨娘還不是被太太壓得死死的?”
“逆子!你說什麼?”賈政惱羞成怒,指著賈寶玉鼻子大罵道,“我整日裡要你讀書,就讀成了你這個德性?!定是太太過於驕縱你了,才讓你成了這副樣子!”
說著,賈政抽身要打,卻發現沒有得用的大棒,便乾脆要一巴掌拍去。
賈寶玉頓時唬得魂飛魄散,一下子便衝進賈母懷裡,又拉過她的手臂來,賈政的巴掌便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賈母手上。
“噯喲!”賈母吃痛,痛呼一聲。
賈政頓時嚇呆了,忙跪下道:“母親,孩兒不是有意的!”
賈母心裡也是一片冰涼,本來她也覺得寶玉這回做的不太對,難得有一次支持賈政的,便沒有發言為賈寶玉辯護。
直到賈政動了肝火要下毒手,賈母才打算護著寶玉,誰知竟被賈寶玉拿來擋著,簡直難以置信。
“......我無事。”賈母深吸了一口氣,終究沒有發作,仍是教訓賈政道,“你也要改一改這個壞毛病了,無論如何,動不動便要打人,難道就能教好孩子嗎?”
頓了頓,賈母竟然說道:“你看看如海,他底下珂哥兒和玉兒是怎樣的人,他也是如你一般,拿棍棒將珂哥兒打大的?!”
這還是賈母頭一次承認林如海和林珂的優秀,以往她雖然不乏對林如海的讚許,可考慮到兒子賈政心胸算不得寬廣,從來都不曾在他麵前如此直白的,更遑論直接拿兩人來比較。
果然,賈政聽了這話渾身一顫,竟然比被賈母劈頭蓋臉痛罵一頓還要心痛得多。
他是一個深受封建思想荼毒的人,無論賈母做什麼,賈政作為兒子,都覺得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是,被拿去和林如海比較,還是完完全全的失敗,賈政仍然無法接受。
他從來不在意自己謙虛地在林如海麵前說一聲“如海啊,我確實不如你”,但被彆人如此評價,賈政那點兒可憐的自尊心,是萬萬承受不住的。
賈政低著頭,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唯有語氣低沉地說:“孩兒知道了......”
說罷,便也管不得自己原本的目的,徑直離開了屋內。
賈寶玉像是嚇傻了一下,直到賈政離開才恍然驚醒,看著賈母的手臂心疼道:“老太太,你可還疼不疼了?”
賈母看著自己這個從來都萬分寵愛的孫兒,不知怎的,竟然感覺賈寶玉看起來有些陌生了。
“挨了一下而已,你老子並不曾想過用力打你,是以沒有問題。”賈母擠出了個笑容道,“你先前說的那事,如今可也知道後果了?”
聽聞這話,賈寶玉便知道賈母是認可賈政的,一時心裡竟生出了幾分憤懣。
他心想:老太太從來都站在我這邊的,今兒竟然認可了老爺,莫不是被老爺的淫威嚇著了?
這人並不曉得什麼是感恩,既然自己被寵著,且從來如此,那便是無可置疑的常理了。
一旦賈母或是彆人有所改變,賈寶玉就會覺得有種被背叛的羞憤感。
隻是,他多少是憐香惜玉的,亦或者,直白點兒來說,便是見色忘義的,不會因為同樣或者更加厲害的“背叛”行徑而指責三春,反而繼續舔著,卻要對賈母心生怨懟。
大抵賈寶玉這個精明自利的人,知道三春有個叫林珂的新靠山,便是自己對抗不起的。
而賈母這樣無依無憑,除了自己便幾乎沒有依靠的人,他不僅要心安理得的享受關愛,還會無所顧忌的怨恨討厭了。
或許,這般人膽子小竟還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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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既然老太太無事,那......那我便先走了?”賈寶玉試探著說。
見賈母沒有意見,他忙逃也似地離開了這裡。
賈母看著好孫兒的背影,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直到這個時候,賈母才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疑問:自己如此寵愛寶玉,是否不是件好事呢?
但事已至此,她已經沒得選。
賈母自己已然行將就木,賈家的未來不留給寶玉,難道要留給那個生母都跟著外人跑了的賈蘭麼?
而更可笑也可悲的是,賈母竟然還需要這位玷汙了自己孫媳婦兒的人,來護著自己不成器的孫子......
賈母長長歎了一聲,語調說不出的淒涼。
明明還是白日,屋內卻顯得分外陰沉黑暗。
然而,很快又響起了不合時宜的笑聲。
隻聽外麵有人說話聲音道:“誒呀,到頭來我們都要養成老姑娘的,以後不知道要配了那個小子,哪兒有鴛鴦你得意?”
這人卻是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