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與清貧中悄然滑過,轉眼已是冬末。凜冽的寒風收斂了些許爪牙,但寒意依舊深入骨髓。薑家的生活,在淩霜這個十五歲“當家人”的精打細算和苦苦支撐下,像一根繃得極緊的弦,維持著一種搖搖欲墜的平衡。
大哥薑淩風的彙款,如同及時雨,每個月都會如期而至,數額雖然微薄,卻是這個家最重要的經濟來源。淩霜將每一分錢都用在刀刃上:償還母親治病欠下的零星舊債,支付淩雪和淩宇的學雜費,購買最基本的油鹽醬醋,剩下的,便是一家人賴以糊口的糧食。她自己的開銷,被壓縮到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
然而,一個無法回避的現實,像一塊越來越重的石頭,壓在了淩霜的心頭——她自己的學費。
春節過後,新的學期就要開始了。淩霜以優異的成績升入了初中最後一個學期,這是決定她能否考上高中、乃至更遠未來的關鍵時期。但初中最後一個學期的學雜費、書本費,對於這個剛剛經曆重創、僅能維持溫飽的家庭來說,無疑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這天晚上,淩霜在煤油燈下,攤開那個用舊作業本反麵訂成的賬本。她用大哥寄回的最後一筆錢,加上自己采藥攢下的一點毛票,仔細算了又算。刨去必須還的最後一點人情債和接下來一個月最基本的口糧錢,缺口還有整整八塊七毛。
八塊七毛錢,對於很多家庭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但對於此時的薑家,卻像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淩霜盯著賬本上那個刺眼的數字,眉頭緊鎖,指甲無意識地摳著粗糙的桌麵。
“姐,你怎麼了?”淩雪寫完作業,湊過來,看到姐姐愁眉不展的樣子,小聲問道。淩宇也放下手裡的木棍玩具,眨巴著眼睛看著大姐。
淩霜不想讓弟妹擔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算算賬。作業寫完了?拿來我看看。”
檢查完弟妹的作業,哄他們睡下後,淩霜卻毫無睡意。她吹熄了為了省油而早早熄滅的燈,坐在黑暗中,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心裡一片冰涼。她不能輟學,絕對不能!那是母親臨終的囑托,是大哥犧牲自己換來的希望,也是她對自己立下的誓言!可是,這八塊七毛錢,從哪裡來?
第二天開始,淩霜更加拚命了。她天不亮就上山,希望能找到更值錢的藥材;她接下了幫村裡幾戶人家漿洗厚重冬衣的活計,雙手在冰冷的河水裡凍得通紅開裂;她甚至想再去鎮上試試賣血,卻再次被拒絕。每一分努力換來的,都隻是杯水車薪。絕望的情緒,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她的心頭。
淩雪和淩宇似乎也察覺到了姐姐的焦慮。一天晚飯時,淩雪默默地把大哥信裡囑咐“給大姐買件新衣服”的那幾毛錢塞到淩霜手裡:“姐,這個給你交學費吧,我不買新衣服了。”淩宇也把自己攢了很久、準備買糖吃的幾個一分兩分的硬幣,推到淩霜麵前,眼巴巴地看著她。
看著弟妹懂事的舉動,淩霜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她強忍著,把錢推了回去,聲音哽咽:“姐有辦法,這錢你們自己留著。小雪,女孩子要穿得體麵些;小宇,姐以後給你買更好的糖。”
然而,辦法在哪裡?期限一天天臨近,淩霜的心也一天天沉下去。她甚至開始盤算,是不是可以先輟學一個學期,等掙夠了錢再回去?但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被她狠狠地掐滅了。她知道,一旦停下,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淩霜幾乎要絕望的時候,村長薑大伯來了。他提著一小袋自家磨的玉米麵,說是給孩子們添點口糧。閒聊中,他看似無意地問起了開學的事情。
淩霜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聲音細若蚊蚋:“大伯……學費……還差一點。”
薑大伯歎了口氣,布滿老繭的大手拍了拍淩霜的肩膀:“霜丫頭,彆硬扛。咱們薑家坳再窮,也不能讓一個讀書的苗子因為幾塊錢斷了前程。你等著。”
薑大伯走後沒多久,村裡的氣氛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第二天,鄰居二嬸送來幾個還帶著體溫的雞蛋,說是自家雞下的,給淩霜補補腦子;下午,木匠老何叔路過,放下幾捆劈好的乾柴,說是順手的事兒;就連平時不太來往的幾戶人家,也或多或少的,有的拿來一把曬乾的野菜,有的塞給淩雪幾顆水果糖……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舉動,卻像一股股細小的暖流,彙聚起來。淩霜明白,這是鄉親們知道了她的難處,在用他們最樸實、也最小心翼翼的方式,表達著支持。他們維護著她強烈的自尊心,沒有直接給錢,卻用實際行動減輕著她的負擔,讓她能把大哥寄回的錢更集中地用於學費。
終於,在開學前兩天的傍晚,薑大伯再次來到薑家。他手裡拿著一個用舊手帕包著的小包。他當著淩霜的麵,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一疊折得整整齊齊、麵額不一的紙幣和硬幣,有毛票,也有分幣。
“霜丫頭,”薑大伯的聲音低沉而鄭重,“這是大夥兒的一點心意。你娘在世時人緣好,你也是個爭氣的孩子。咱們村窮,拿不出大錢,但湊一湊,幫你把這學期的門檻邁過去,還是能的。拿著,安心去讀書。”
淩霜看著那包沉甸甸的、凝聚著無數鄉親心意的錢,眼淚終於決堤而下。她不是為自己哭,而是為這份在絕境中伸出援手的、厚重如山的情誼而哭。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要給薑大伯磕頭。
“快起來!孩子,使不得!”薑大伯趕緊扶住她,眼圈也紅了,“記住,好好讀書,讀出息了,就是報答咱薑家坳老少爺們了!”
淩雪和淩宇也在一旁跟著掉眼淚。他們或許不完全明白這包錢的意義,但他們知道,姐姐可以繼續上學了。
那一晚,淩霜把鄉親們湊的錢和大哥的彙款放在一起,終於湊齊了學費。她撫摸著那些帶著不同人體溫的紙幣和硬幣,感覺它們比任何東西都要沉重。這不僅僅是學費,更是寄托著母親、大哥和整個薑家坳期望的種子。
她緊緊攥著這筆“最後的學費”,在心中再次立下誓言:她不僅要走出去,將來有一天,她一定要回來,回報這片土地和這些善良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