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後的礦道像一條被剖開的血管,碎石與血肉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礦石,哪是肉體。
周凡推著礦車,鐵軌發出垂死般的呻吟,車輪每轉一圈,他的肩胛骨就被鏈條勒出一道新的紫痕。
背上的鞭傷尚未結痂,汗堿滲進去,像一把鈍刀來回拉鋸,他卻連皺眉的力氣都省下——在這裡,表情也是消耗卡路裡的奢侈。
一班十二小時,中間沒有坐下的空隙。
礦燈垂在胸口,隨呼吸晃蕩,光斑掃過岩壁,照出幽藍礦脈,也照出自己枯瘦的影子:顴骨凸出,眼窩深陷,防塵麵罩的濾芯早已黑得發臭,卻沒人更換。
爆破組炸開新工作麵,他衝進去裝岩。
礦石邊緣鋒利得像犬牙,一次不當心,左手虎口被撕開,血順腕流進手套,與礦塵攪成黑紅泥漿。
他咬牙撕下防塵衣的一角,胡亂纏住,繼續搬——止血是小事,完不成定額,巴克爾的動力鞭會替他剜掉更大一塊肉。
十二點半,監工吹哨發放“營養膏”。
眾人排成歪斜的一列,像被抽掉骨節的蛇。
發到手的是一截鋁管,表麵印著“深藍科技·內供”——字體被鏽蝕得幾乎辨認不出。
周凡用牙咬開管帽,擠出灰綠色膏體,氣味像漚爛的豆渣混合消毒水。
第一口下去,喉嚨本能地痙攣,但他仍強迫吞咽:熱量一百八十千卡,蛋白質不足五克,卻足夠讓胃停止啃咬自己的內壁。
膏體尚未滑到胃底,咳意已湧上來。
“咳——咳咳!”
胸腔裡像塞滿碎玻璃,他彎腰,指縫間滲出點點猩紅,落在礦石上眨眼被吸乾。
輻射病,第三期。
咳血隻是開場,接下來是牙齦潰爛、脫發、視網膜出血,最後在某次爆破中悄無聲息倒下,被扔進廢井,成為新一層的礦床。
“看什麼看?吃你們的!”
監工揮動鞭子,空氣被抽出爆鳴。
人群低頭,鋁管擠壓聲此起彼伏,像一群沉默的食屍鬼。
周凡把最後一口營養膏咽進火辣辣的喉管,抬頭時,看見對麵岩壁下躺著一個人——
那是同組的老礦工林,昨夜還偷偷分給他半片止痛片。
此刻林的臉色呈死魚肚白,嘴角凝著黑血塊,胸廓不再起伏。
兩個搬運工走過去,一人抓手一人抓腳,像抬礦石一樣把屍體扔進空礦車,金屬撞擊發出空洞的“咣”。
“動作利索點!下一班爆破兩點整!”
監工一腳踹在礦車側壁,車身滑向軌道儘頭,那裡連著豎井升降機。
林將被送回地麵,不是榮歸,而是送去“回收站”——剝下尚可使用的防塵衣、過濾棉,甚至牙齒裡的金屬填充,然後推進焚化爐。
灰會隨風飄回礦坑,落在他們正在挖掘的礦石上,完成一次毫無尊嚴的循環。
周凡目送礦車遠去,眼底像蒙了一層鉛,沒有淚,也沒有怒,隻有死寂。
死亡在這裡不是新聞,是天氣預報,每個人頭頂都懸著同一片烏雲,隻是先後落雨。
兩點,第二班爆破。
他扛起風鑽,鑽頭頂在岩麵,機身高頻震動,虎口剛止住的傷口再次崩裂,血沿鑽杆甩成暗紅扇形。
岩屑與粉塵撲麵而來,瞬間糊滿睫毛,世界變成灰白的磨砂玻璃。
肺裡仿佛也鑽進一條旋轉的鋼龍,咳意排山倒海,他偏頭吐出一口濃血,卻被麵罩擋回,腥甜味在口鼻間炸開。
“f7032!動作慢得像娘們!”
巴克爾的聲音穿透機器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