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在咆哮。
失去神性的利維坦肉體，上浮速度陡然加快。它不再是有序的移動，而是垂死掙紮。血肉組織大塊剝落，露出內部由Ω粒子結晶構成的骨架，像是座正在融化的冰山。
聯軍艦隊停在二十海裡外，沒人敢開火。所有人都看著那頭巨獸——它已經沒有壓迫感了，隻剩下龐大本身帶來的恐懼。
周凡站在旗艦甲板上，腹部的傷口還在滲血。莉莉絲給的井水早就喝光，他現在純粹靠意誌支撐。鯤種印記在胸口黯淡得像塊舊傷疤，吞噬能力被他自己封鎖了。
城主，艾莉娜的通訊傳來，它崩潰了！神性剝離後，肉體無法維持穩定，預計三小時內就會爆炸！
周凡盯著海麵，它在分娩。
話音剛落，利維坦的背部炸開一道裂口。沒有血，噴出來的是記憶——無數光點像螢火蟲般飛散，每一顆都裹挾著一段被吞噬的文明殘片。有恐龍的咆哮，三葉蟲的震蕩，矽基生命的火山轟鳴……
聯軍艦隊瞬間混亂。那些光點無視裝甲，直接鑽進士兵的意識海。有人抱頭慘叫，有人跪地狂笑，有人開始用未知語言吟唱。
封閉五感！周凡嘶吼，那是精神汙染！
但沒用。光點太多了，數以億計。它們不是攻擊，是傳承。利維坦在死前，將百億年的記憶，免費贈送給所有人類。
周凡閉上眼，任由一顆光點鑽進眉心。
他以為會看到恐怖的畫麵，卻隻看到一片麥田。不是廢土上的變異作物，是舊時代真正的麥浪，金黃，柔軟，在風裡低語。麥子說：
記住，我們失敗過。
然後，他看到了鯤種的虛影。
這是他第一次，不是從體內，而是從外部看見它。那是一頭無法形容的巨獸，沒有實體，純粹由可能性構成。它在光點中穿梭，不是吞噬，是篩選。把恐龍對力量的執念篩掉，留下它們對天空的向往；把三葉蟲的集體意識打碎，隻留下對海洋的敬畏；把矽基生命的毀滅記憶淡化，突出它們對火焰的掌控。
它在編輯。
周凡的意識被拉到虛影麵前，他聽見一個聲音——不是利維坦那種低語，是對話，像老友聊天：
仿品，你抄了三年作業，現在該交卷了。
什麼卷？
文明的答卷。虛影晃了晃，像在水底呼吸，我是守望者，看守著所有文明試錯的機會。利維坦是執行者，負責在試卷超時前沒收。而你，虛影湊近，星雲瞳孔與他平視，是答題人。
答錯了，執行者撕卷；答對了，守望者加分。
現在，執行者撂挑子了，虛影歎氣，它說你的答案太離譜，它看不懂，不想批了。
周凡想起利維坦最後那聲嬰兒的啼哭，突然明白了——那不是失敗，是辭職。百億年的執行者，被一個f級廢料的錯誤答案搞得懷疑人生，當場離職。
所以，他問，現在誰當執行者？
虛影說得理所當然，守望者不能兼職，但我可以授權。
它伸出由光絲構成的鰭，點在周凡胸口的印記上。黯淡的傷疤瞬間燃燒，不是恢複力量，是變質。印記從幽藍色變成了混沌色，像打翻的調色盤，所有顏色混在一起，又好像什麼顏色都沒有。
【權限變更：周凡，兼任文明守望者與規則執行者】
【警告：此狀態極度不穩定，建議立即剝離一項職責】
周凡沒理會警告，隻是問：莉莉絲呢？她到底是什麼？
虛影沉默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她是備份。
備份？
地球意識分裂時，怕執行者和守望者打起來，就留了個種子。虛影解釋，萬一你們倆都瘋了，她能成為新的地球，重啟一切。
所以……她是底線？周凡的聲音在抖。
虛影的聲調第一次帶上了溫度，她是希望。
執行者看過去，守望者看未來，而她看現在。
她種下的每一顆小麥，都是在說：看，現在還不壞，還能活。
周凡想起莉莉絲在城邦牆根撒種子的樣子，想起白蓮在利維坦血肉上開花。他突然懂了，為什麼自己這個仿品能通過所有考核。
因為他看見了現在。
他看見鐵釘的恐懼，看見燼的掙紮，看見荒阪的貪婪，看見自由之火的固執。他看見所有錯誤，所有混亂，所有不堪。
他沒有選擇清洗，他選擇共存。
利維坦為什麼選我當繼任者？他問出最後的問題。
虛影晃了晃，像是在笑：它沒選你，它選的是莉莉絲。
但莉莉絲說，除非周凡先死，否則我不當神。
所以，它隻能先讓你當，等你死了，她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