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溪村的夏日總是來得格外悠長，蟬鳴從清晨一直持續到日暮，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地麵灑下斑駁的光影，像打碎的金子般閃爍。李明豔家的院子裡，絲瓜藤早已爬滿了搭建的竹架，翠綠的葉子間點綴著黃色的小花，微風拂過，花朵輕輕搖曳，送來陣陣清甜的香氣。石桌就擺在竹架下，桌麵被歲月磨得光滑發亮，上麵擺著剛從後院葡萄架上摘下的葡萄，紫瑩瑩的一串垂在李明豔手邊，顆顆飽滿圓潤，上麵還掛著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像一顆顆小小的水晶。
李明豔穿著那件珍藏多年的酒紅色有機玻璃紐扣西裝，坐在竹椅上，指尖輕輕拂過葡萄串，感受著水珠的清涼。她今天特意穿上這件西裝，因為老朋友們——董麗娜、羅雅芬和王美香要來看她。這件西裝對她而言，不僅僅是一件衣物，更是連接青春歲月的紐帶，每次穿上它，仿佛就能回到那個在青山縣一中肆意歡笑的年紀。
“明豔，我們來啦！”院門外傳來董麗娜爽朗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董麗娜穿著一件淡紫色連衣裙，頭發燙成優雅的卷發，臉上帶著依舊明媚的笑容；羅雅芬則是一身休閒的運動裝，活力滿滿，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王美香穿著樸素的藍襯衫，胸前彆著一顆透明的有機玻璃紐扣，那是她特意從女兒衣服上拆下來縫上的，說是要湊齊當年“青山縣一中有機玻璃紐扣四大美女”的顏色。
“快進來坐，剛摘的葡萄，還新鮮著呢。”李明豔連忙起身迎接，臉上滿是歡喜。幾人圍坐在石桌旁，董麗娜率先拿起一顆葡萄，遞到李明豔嘴邊，眼睛卻不自覺地被她西裝上的紐扣吸引住了。那一顆顆酒紅色的有機玻璃紐扣整齊地排列在胸前，每一顆都像浸在紅酒裡的瑪瑙，在陽光下泛著剔透的光澤，尤其是第三顆紐扣，上麵的梅花花紋依舊清晰可見，花瓣的尖兒都沒被歲月磨平。
“這顆紐扣的花紋最清楚，梅花瓣的尖兒都沒磨平，你平時肯定舍不得穿這件，是不是隻有聚會才拿出來‘顯擺’？”董麗娜打趣道，語氣裡滿是熟稔的調侃。
李明豔咬下葡萄，清甜的汁水瞬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順著嘴角流下幾滴，滴在西裝的衣襟上。她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疊得整齊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生怕弄臟了珍貴的布料。“可不是嘛，”她一邊擦一邊笑著說，“上次孫子要穿我的西裝扮演‘童話裡的國王’，穀軍還舉著相機要拍，被我一把搶過來——這哪能給小孩當道具，這是我的寶貝。”
說話間，她抬手去擦嘴角殘留的汁水，指尖不經意間在第三顆紐扣上留下一點濕痕。陽光恰好照在上麵，那點水光像一顆碎鑽，閃得人眼睛發亮。“也就聚會才舍得穿，平時都在樟木箱子裡躺著，墊著藍印花布，旁邊還放著樟腦丸，生怕受潮發黴。”李明豔繼續說道，語氣裡帶著幾分珍視，“穀軍總說我把衣服當祖宗供著，天天念叨‘一件舊衣服，至於嗎’。”
話雖這樣說，她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這件西裝早已經不是普通的衣服了，它是時光的鑰匙，輕輕一碰，就能打開青春的閘門。隻要看到這些紐扣，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人和事就會一下子鮮活起來——董麗娜當年爽朗的笑聲、羅雅芬咋咋呼呼的模樣、王美香笑起來露出的小虎牙，還有教室裡朗朗的讀書聲、操場上奔跑的身影，全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風穿過院子，帶著絲瓜花的清香，輕輕吹動了李明豔的絲巾。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西裝領口，絲巾被吹得輕輕揚起，露出了被遮住的第一顆紐扣。這顆紐扣比其他紐扣稍大一些，邊緣被歲月磨出了柔和的弧度，卻依然紅得醇厚，像沉澱了多年的石榴酒，溫潤又綿長，帶著時光的厚重感。
正在這時，羅雅芬端著剛泡好的茶水走過來，剛把茶杯放在石桌上，目光就落在了這顆紐扣上，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顆‘救命扣’還在呢！我記得高三體檢的時候，醫生說你領口太緊，勒得慌，讓你把紐扣鬆一鬆。你當時臉都白了，說‘鬆了就不好看了’，跟護著寶貝似的，現在想想還覺得好笑。”
“後來你媽第二天就揣著西裝找裁縫，非說要換顆大紐扣，說不能委屈了閨女。”董麗娜搶著接過話茬，手裡的葡萄皮被她卷成一個小小的團，像在玩小時候常玩的遊戲，“我們當時還躲在裁縫店門口偷看，你媽跟裁縫說‘紐扣要合身，日子也要過得合身’，說得跟人生導師似的，我們當時都笑你媽把紐扣當人生哲理講，現在想想，你媽說得可真對。”
李明豔的指尖輕輕劃過那顆被稱為“救命扣”的紐扣，冰涼的觸感傳來，眼裡卻忽然泛起了潮氣，像有一層薄霧蒙住了眼睛。風恰好再次吹過，將她耳邊的銀發和西裝衣角一同揚起，紐扣之間碰撞發出清脆的“叮鈴”聲，在這清脆的聲響裡，仿佛還能聽見母親當年的絮叨聲，聽見縫紉機“噠噠”的工作聲，聽見那個冬夜煤油燈跳動的火苗聲——母親的老花鏡就架在燈旁，鏡片上沾著一點煤油點，像落了顆小星星，一閃一閃的，照亮了母親專注的臉龐。
“我媽說得對，”李明豔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發顫，像被風吹得輕輕抖動，“日子確實要合身才舒服。就像這紐扣，大了小了都不行，得正好扣進扣眼裡，才不硌得慌，日子也一樣，得順心順意才舒坦。”
午後的陽光漸漸變得柔和，像一層薄紗籠罩著整個院子，把院子裡的一切都染上了溫暖的色調。李明豔靠在竹椅上，不知不覺打了個小盹，頭輕輕歪向一側，絲巾滑落肩頭，露出了整片整齊排列的紐扣，它們像一排守護時光的士兵，靜靜地躺在西裝上，守護著那些珍貴的回憶。
董麗娜見狀，輕手輕腳地從帶來的包裡拿出一條米白色的披肩，動作輕柔得像怕驚醒沉睡的時光，慢慢給李明豔蓋上。披肩帶著柔軟的絨毛，貼在身上溫暖又舒服。她的目光掃過那些安靜躺著的紐扣時，忽然發現每顆紐扣上都映著院子裡絲瓜花的影子，小小的嫩黃影子在酒紅色的紐扣上輕輕搖晃，像把整個春天都彆在了李明豔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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