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糖的意識在黑暗裡沉浮,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蟬鳴,吵得她頭疼,像是有人拿著破鑼在她腦仁裡敲。
鼻腔裡突然嗆進焦糊的麥殼味,混著曬穀場特有的土腥味——這味道讓她想起被按進河裡的瞬間,水草纏住腳踝的觸感,還有腕間草編手鏈被激流衝散的絕望。
“裝什麼死!”粗糲的嗓音劈頭砸下,“公社的糧食少一粒,就拿你填河!”
蘇糖猛然睜眼,正對上一雙噴火的老眼。就見一個藍布衫婦女叉腰站在曬穀堆旁,胳膊上套著褪了色的紅袖章,“人民公社好”五個字已經斑駁得像是被狗啃過。
這不就是她的婆婆趙翠蘭,此時她正兩手叉腰,雙腿叉開站立,嘴裡喋喋不休罵著難聽的話,
這場景熟悉得讓她心一顫——前世被丈夫推下河前,婆婆趙翠蘭也是這般揪著她領子罵偷糧。
腕間殘留的淤青突然刺痛,蘇糖下意識的低頭盯著自己布滿繭子的手——這,這分明是二十歲剛嫁到王家時的身體!
曬穀場上,陽光如火焰般熾熱,烘烤著大地,熱浪滾滾,裹挾著濃鬱的麥香,如同一股強大的衝擊波,猛地向她撲來。然而,在這酷熱的環境中,她的意識卻漸漸模糊,仿佛進入了一個虛幻的世界。
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奇怪的聲音,那是河水灌入肺葉時發出的咕嘟聲。這聲音在她的腦海中不斷回響,越來越清晰,仿佛將她帶回到了那個恐怖場景。
那一刻自己被人無情地推下河的那一刻。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她,她拚命掙紮,但最終還是被河水吞噬。那種絕望和無助的感覺,如同胃裡的冰碴,讓她的身體都不禁顫抖起來。
而如今,在這烈日炎炎的曬穀場上,那些痛苦和絕望似乎都在這一刻被激發出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裡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湧動,那是對複仇的渴望。這股力量如同被烈日炙烤的蒸汽一般,在她的體內滋滋作響,不斷升騰。
“耳朵聾了嗎!”趙翠蘭那尖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講她拉回來現實,蘇糖看看那老婦人,心裡不禁做了個決定,她開口道:“娘,您這袖章該補補了。”
蘇糖盯著對方袖口蠕動的虱子,“您看這‘人’字都餓成‘入’字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趙翠蘭氣得跳腳,唾沫星子混著麥糠噴在她臉上,“昨晚守夜的就你一個,倉庫鎖頭沒撬,麥子怎麼少了兩斤?說!是不是你偷的?”
“哎喲喂,這是唱哪出啊?”嗑瓜子聲從糧囤後傳來。
大姑姐王秀芬扭著水桶腰晃出來,的確良襯衫上印著褪色的向日葵,領口彆著的主席像章缺了個邊,“要我說,就該把這喪門星綁了遊街!前兒個李會計家的雞丟了兩隻,保不齊也是她乾的!”
“閉嘴吧您呐!”蘇糖突然笑出聲,“王秀芬,你嘴角那顆痣,怕是偷吃香油被火鉗燙的疤吧?裝什麼正經人!”
王秀芬臉色瞬間漲紅:“你!你血口噴人!”
趙翠蘭不耐煩地擺擺手:
“彆吵了!當務之急是找出偷糧的人!蘇糖,你最好老實交代,不然有你好看!”
就在這時,老會計扶了扶斷腿眼鏡,鏡片後的小眼睛瞪得溜圓:
“趙同誌,這書裡夾的......莫不是公社的糧?”
他指著趙翠蘭手中簌簌漏出麥粒的《語錄》。
空氣陡然凝固。趙翠蘭臉色大變:“胡說!這......這肯定是有人栽贓!”
“鬨什麼!”銅哨聲刺破寂靜。
生產隊長周建國踩著軍綠膠鞋過來,鞋幫上還沾著牛糞,
“都去倉庫對賬!趙翠蘭同誌,你的《語錄》也交上來!”
人群頓時散開時,趙翠蘭惡狠狠地剜了蘇糖一眼,那眼神差點讓她以為自己是砧板上的肉。蘇糖摸著火辣辣的臉頰往草棚走,泥牆上“深挖洞,廣積糧”的標語紅得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