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抓著後腦勺,用鉛筆頭在本子上戳了幾個黑點。
他把本子往前一推:“小勤妹,這題……咋又跟前麵那道不一樣了?”
張勤頭都沒抬,拿起鉛筆,在草稿紙上刷刷幾筆,一條清晰的線段圖出現在紙上。
解題步驟跟著列了出來。
這兩個半大小子,現在是徹底蔫了。
在這個家裡,拳頭硬沒用,嗓門大也沒用;讀書好,才是戳得穿天的硬道理。
招娣學得又快又好。
她握著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全是對知識的渴望。
日子滑進十二月,寒風像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
張勤迎來了她在這個世界上的九歲生日。
這天,三叔張建國騎著車進了院子。
車後座上還帶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穿著一身藍色卡其布外套,脖子上圍著條紅圍巾,襯得一張小圓臉白白淨淨的,她笑起來嘴角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呦,老三回來了!”
奶奶王秀蘭第一個從屋裡出來。
一雙眼睛在那女人身上上下打量,臉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這就是鳳萍吧?快,快進屋,外頭風大!”
李鳳萍喊了聲“嬸子”。
她的目光在院裡轉了一圈,最後看到角落裡看書的張勤。
笑著走過去。
“你就是小勤吧?我叫李鳳萍,是你三叔的對象。”
她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我媽,天天在家念叨你呢!”
李鳳萍從隨身的布兜裡掏出一個牛皮紙包。
塞進張勤手裡:“我媽是市一中的老師。”
“她聽說你拿了全區第一,高興得不行。”
“一直說你這樣的好苗子,可不能耽誤了。”
“這些輔導書和練習冊,城裡都得憑票買。”
“你拿著,肯定用得上。”
紙包打開,一股新鮮的油墨香撲鼻而來。
裡麵是幾本嶄新的輔導書,一遝厚厚的稿紙。
還有幾支削得筆尖鋥亮的中華牌鉛筆。
王秀蘭伸長脖子看了一眼,心裡立馬打起小算盤,市一中的老師?
還特意托未來兒媳婦帶這麼金貴的東西?她這個賠錢貨孫女,什麼時候成了城裡文化人眼裡的香餑餑了?
讀書……真有這麼大的名堂?
張勤也沒客氣,收下東西認真道謝。
這幾個月沒下地,她的皮膚養白了些。
身上是林文靜做的新棉襖,總算有了點讀書人的樣子。
“謝謝鳳萍姐,也替我謝謝阿姨!”
“叫什麼姐,叫三嬸!”
張建國在一旁咧著嘴,樂得合不攏嘴。
期末考很快就到了。
三年級的卷子對張勤來說,簡單得像喝水。
她提前半個鐘頭交了卷。
校長周正國拿著她那張滿分卷子,看看題,又看看她。
最後隻能搖頭歎氣:“張勤,三、四年級的知識,對你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跟老師們商量過了,下學期開學,你不用上四年級。”
“直接去五年級下學期報到!”
他把手放在張勤的肩膀上:“我倒要看看,你這小腦瓜裡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能不能明年夏天,就從我這兒畢業!”
這個消息,像一顆炸雷,再次在張家院裡炸響。
奶奶嘴上嘟囔著“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手裡的筷子卻比誰都誠實。
把自己碗裡那塊最大的肥肉,穩穩當當地夾進了張勤碗裡。
她心裡的小算盤撥得劈啪響。
這哪是孫女,這分明是老張家要飛出窩的金鳳凰!
李鳳萍第二次上門,雙方親事基本定了下來。
她回城前,特地來找了張勤。
她拉著張勤的手:“我媽聽說了你跳級的事,非要見見你。”
“她說,寒假讓你三叔帶你去城裡住幾天。”
“她想親自考考你這個小天才!”
去未來三嬸家?
還是被市一中的老師親自“麵試”?
這哪裡是去做客,這分明是去闖關!
是通往另一條康莊大道的敲門磚!
這事太大,張勤自己做不了主。
當晚飯桌上,她把這事兒一說,全家人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
“去!當然得去!”
第一個拍板的,竟然是奶奶王秀蘭。
她一拍大腿:“市一中老師家!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
“咱家小勤出息了,就得去見見大世麵。”
“讓人家城裡人也瞧瞧,咱鄉下丫頭不比誰差!”
張建軍激動得臉通紅:“那是!我閨女,怕啥!”
“不就是進城嗎?爹這就去給你辦手續!”
他一撂碗,轉身就要往外衝。
“你急個啥!”
林文靜哭笑不得地喊住他:“天都黑了,你上哪兒找隊長去!”
一直悶頭抽煙的爺爺終於開了金口。
“老二,明天一早,你去大隊開介紹信,就開七天的。”
他抬起頭,煙霧繚繞中,目光落在張勤身上。
“去了,就好好看,好好學,彆給咱老張家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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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張建軍揣著戶口本,雄赳赳氣昂昂地衝進了大隊部。
村長張衛國正吹著大茶缸子裡的茶葉末。
看見他這副樣子,樂了:“喲,建軍,撿著錢了?瞧你這尾巴翹的。”
“比撿錢還高興!”
張建軍把戶口本啪地往桌上一拍,下巴抬得老高。
“我閨女,要去市裡!”
“她三嬸的娘,市一中的老師,點名要見她!”
“開七天介紹信!”
張衛國喝茶的動作一頓,差點沒嗆著。
“市一中?老師?”
他盯著張建軍看了半天。
才從抽屜裡找出介紹信和印泥,一邊寫一邊嘖嘖稱奇。
“你小子,真是祖墳冒青煙了,養出這麼個金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