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大巴停下時,一股濃重的汽油味混著人身上的汗酸氣,猛地灌進車廂。
張勤胃裡翻江倒海,再也扛不住,跌跌撞撞衝下車,扶著車站的水泥柱子就吐了個天昏地暗。
“閨女,閨女你咋樣?”
張建軍趕緊給女兒拍著背。
“好點沒?要不喝口水潤潤?”
張勤緩過來一點了,林文靜就帶著他們換公交車去外公外婆家。
到了巷子口,林文靜望著巷子深處那棟紅磚和土坯結構的二層小樓,眼眶紅了。
三四年了,再站到這裡,心情比當年出嫁時還要亂。
她拉起女兒冰涼的手,又拽了一把渾身僵硬的丈夫,朝著那扇熟悉的木門走去。
手剛抬起,還沒敲下,門“吱呀”一聲,從裡麵開了。
開門的是個頭發花白的女人,板著臉,但在看清林文靜的瞬間,她愣住了。
“文靜!你可算回來了!”
“媽!”林文靜撲進母親懷裡。
外婆一把將她攬進懷裡,重重地拍著她的背。
“哭啥!大過年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屋裡,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人抬起了頭,他正用一塊絨布細細擦拭一枚軍功章。
他就是外公林建業。
他沒起身,看了看抱在一起的妻女,視線落在門口那個鄉下女婿,和那個臉色慘白的小丫頭身上。
張建軍被那道目光一掃,下意識站直了,臉上擠出一個討好的笑。
一個高壯的男人從裡屋走出來,眉眼和林文靜有七分相似,聲音爽朗。
“這就是小勤吧?長得真俊!”
他笑著揉揉張勤的頭,轉身就往外走。
“爸,媽,你們先聊著,我去國營肉鋪割塊好五花,今晚給妹妹、妹夫接風!”
這是大舅林文兵。
他前腳剛走,張建軍立刻抓住機會。
“爸,媽!我們家小勤,這次全區統考第一!甩了第二名整整五分!獎金發了三十二塊!還有兩支鋼筆!”
他話音剛落,一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小子從門外衝進來,正是大舅的兒子,大表哥林誌。
他剛聽了個尾巴,嘴角一撇,走到張勤麵前,從頭到腳地打量她。
“你就是張勤?聽說你們鄉下考第一?”他下巴抬著,話裡帶著一股子城裡孩子的傲氣。
張勤胃裡還在抽搐,懶得開口,隻掀了掀眼皮。
林誌見她不答,更來勁了“一個工程隊挖水渠,原計劃每天50米,3天後為了趕工,每天多挖30米,結果提前2天完成。問,這水渠總長多少米?”
他身後,一個瘦高的男孩——二表哥林偉,悄悄往後縮了半步。
屋裡一下安靜了。
張勤閉上眼緩了緩,連草稿都不用打。
“設原計劃x天。50乘x等於50乘3加80乘x減5。解得x等於25除以3。總長大概416點7米。”
林誌愣住了,他自己拿筆都得劃拉半天!
“好!”
外公林建業站起身,推了推老花鏡。
“不愧是我林家的種!”
晚飯桌上,大舅媽不停往張勤碗裡夾肉,那塊五花肉燉得油光噴亮。
被一道題鎮住的林誌悶頭扒飯,不敢再吱聲。
外婆解釋說大姨在紡織廠加班,沒能過來。
林文靜點點頭。
“媽,小旗呢?他……怎麼樣了?”
“你弟弟,在外省當初中老師,出息了,不用你操心。”
外婆歎了口氣。
一直沉默的外公卻重重放下酒杯,酒盅磕在桌上,“當”的一聲脆響。
“操心他乾什麼?餓不死!”
他抬眼看向林文靜。
“我操心的是你!”
飯桌上的熱氣,一下涼了半截。
“當初讓你彆嫁,你非不聽!嫁到那麼個窮山溝,一大家子人,麵朝黃土背朝天!”
外公每說一個字,張建軍的頭就低一分。
“好聽點叫貧農,光榮!難聽點,就是窮!這些年,你受了多少苦,彆以為我跟你媽不知道!”
“現在好了!”
外公看向張勤,語氣總算緩和了些。
“你這閨女爭氣!有出息!不然我跟你媽,到死都閉不上眼!”
張建軍臉上火辣辣的。
“小勤,這段時間,就在外公家住著。想吃啥,想玩啥,直接跟你外婆講!”
外公指了指桌上的菜。
說完,他轉向幾個孫子輩。
“那是你大舅家的大兒子,林誌。這個是老二,林偉。那是你表妹,林思。”
他的手指最後停在林偉麵前。
“林偉!”
“哎!爺!”
林偉猛地站直。
“你這幾天,就一個任務,帶好你表妹!她頭一回進城,照顧好了!就在咱們這片兒玩,不準出巷子口!要是你表妹磕了碰了,我扒了你的皮!”
第二天一早,張勤還賴在被窩,就感覺有人在戳她胳膊。
是二表哥林偉,他頂著兩個黑眼圈,一臉神秘地做了個“噓”的手勢。
“表妹,幫我個忙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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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著嗓子,像做賊。
張勤翻個身,聲音悶在被子裡。
“不去,骨頭還散著呢。”
“哎呀!”
林偉急了。
“我們班有個叫周勇的,討厭死了!天天考第一,還老嘲笑我,說我是萬年老二!”
張勤打了個哈欠。
“哦,那你考過他不就行了。”
“我考不過啊!”
林偉臉都垮了。
“他爸是報社的,天天給他開小灶!”
他咬咬牙,湊到她耳邊。
“你不是全區第一嗎?你肯定比他厲害!你就跟我去一趟,殺殺他的威風!”
“我幫你報仇,你給我啥好處?”
張勤掀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