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公外婆家過的這個年,對林文靜和張勤來說,是泡在蜜罐子裡。
張勤整天不是跟著二表哥林偉去巷子裡瘋,就是揣一頭紮進省圖書館。
一看書就是一整天,眼睛裡都是光。
林文靜找回了做姑娘時的鬆快,天天陪著媽和姐姐說話,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隻有張建軍,白天陪著笑,晚上睡不著。
那笑比哭還難看。
嶽父那句“那就離婚”,天天在耳朵邊上響。
他張建軍算什麼?
一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
一個連媳婦孩子都快養不起的懶漢。
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女兒掙來的,是媳婦娘家給的。
他自己,什麼都沒有。
一年。
隻有一年時間。
這股火,在他胸膛裡燒得他五臟六腑都疼。
回到張家莊那天,張建軍整個人都蔫了。
王秀蘭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勁。
“老二,你這是咋了?去了一趟城裡,咋還把魂兒給丟了?”
張建軍沒說話,悶頭回了自己屋。
晚上,他屋裡的燈,亮了半宿。
林文靜知道他心裡有事,默默給他倒了杯水,沒多問。
後半夜,張建軍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披上衣服,走出了屋子。
“咚咚咚。”
他敲響了爹娘的房門。
屋裡傳來張老四含糊的聲音:“誰啊?”
“爹,是我。”
門開了。
張老四披著衣服,看著院子裡站著的兒子,皺起了眉。
“大半夜不睡覺,你發什麼瘋?”
張建軍沒進屋,就在院子裡的月光下,“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爹!”
他這一聲,帶著哭腔。
王秀蘭也驚醒了,趕緊下床。
“建軍!你這是乾啥!快起來!”
張建軍沒動,他抬起頭,眼睛通紅。
“爹,娘……我……我要是再不進城,文靜……文靜就要跟我離婚了!”
他把嶽父林建業的最後通牒,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人家給我一年時間!”
“一年之內,我要是還這麼窩囊,還在這個家,當個泥腿子……我就得離婚!”
“爹!這回,你必須分家!”
“再不分,我就完了!我這個家,就散了!”
張老四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沒想到,事情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現在分家……你大哥那一家子……”
“大哥!大哥!”張建軍吼了出來,積壓了這麼多天的憋屈和恐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就大哥是你兒子啊?!”
“我呢?老三呢?!”
“我們倆就活該被他拖累死嗎?!”
“他養了兩個廢物兒子,憑什麼要老三拿命在廠裡乾,要我閨女拿前途去換,給他們掙彩禮錢?!”
“憑什麼!”
這幾聲質問,像重錘一樣砸在張老四和王秀蘭的心上。
張老四沉默了。
他看著跪在地上,渾身發抖的二兒子。
許久,他沙啞著嗓子開口:“……起來吧。”
“回屋睡覺去。”
張建軍走了。
張老四關上門,對王秀蘭說:“老太婆,這家,得分了。”
王秀蘭坐在床邊,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
“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