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維鈞走了。
大廳裡,瞬間又恢複了嘈雜。
方勝利和丁玉被客客氣氣地請進了休息室,兩人看著麵前冒熱氣的茶,對視一眼,都有些坐立不安。
張勤沒去喝茶。
她轉身走出了指揮部。
工地的熱浪和噪音迎麵撲來。
她沒回宿舍,繞過一堆堆建材,朝著工人生活區的方向走去。
那片嶄新的板房,和白天看到時已經不一樣了。
板房之間的空地上,亮著幾盞昏黃的燈泡,下麵竟然擺起了幾個小攤子。
一個大嫂在爐子前烙餅,香氣飄出老遠。
旁邊,一個男人支了張小桌子,上麵擺著針頭線腦、襪子毛巾。
還有幾個工人蹲在一起,麵前放著幾件拆開的收音機,正在幫人修理。
十足的煙火氣。
張勤放慢了腳步。
她看到幾個穿工裝的男人,端著大搪瓷碗,蹲在烙餅攤前聊天。
“嫂子,你這手藝絕了!比食堂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明天讓你嫂子我給你們燉鍋白菜豆腐!”
“那敢情好!”
張勤的目光,落在那個烙餅的大嫂身上。
她認得,是第一批來的工人裡,一個鉗工師傅的家屬。
她又看向那個修收音機的。
是個電工,技術很好,她看過他的檔案。
此刻,他正拿著烙鐵,小心翼翼地焊接一個零件,手法很穩。
“師傅,我這收音機能修好不?”
“小問題,接觸不良。五毛錢。”
“好嘞!”
張勤站住了腳。
燈泡昏黃的光線下,烙餅的香氣,修理收音機的滋啦聲,夾雜著方言的討價還價,混成一股熱氣騰騰的勁兒。
這時,一個端著碗的工人抬起頭,看到了她。
“哎?是張顧問!”
他這一嗓子,周圍的人全都看了過來。
烙餅的大嫂擦了擦手,激動地跑過來。
“張顧問!你來了!”
“勤勤!”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是李師傅,張勤恩師的丈夫。
他也端著碗從人群裡擠了出來,紅光滿麵。
“你可算來了!”
“李師傅。”
“你看看,你看看!”李師傅指著周圍,“大家夥現在都安頓好了!不光在工地上班,下了班還能自己找點活乾!你李嫂這餅,都快成咱們這兒的名牌了!”
“還有老王,他以前在廠裡就是修理組的,現在幫著大家修修補補,比上班掙得還多!”
“我三弟也過來了!下個月,我準備把我侄兒也接過來!”
一個又一個工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跟張勤彙報。
“我把我們家那小子也喊來了,在工地上當個小工,也比在家裡種地強!”
他們臉上,不再是初見時的愁苦和迷茫,而是一種紮下根來的踏實。
張勤靜靜聽著,一直緊繃的嘴角,不自覺地鬆開了。
她當初給的,隻是一份工作。
他們自己,卻用雙手,把它變成了一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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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
項目指揮部,許維鈞的辦公室。
許維鈞把一份厚厚的報告,“啪”地一聲拍在張勤麵前。
“你自己看。”
他指著報告,眼球裡的血絲不但沒少,反而更多了。
但那不是疲憊,是亢奮。
張勤翻開報告。
《天工科技城項目一期工程進度報告》。
上麵是密密麻麻的數據和圖表。
“弱電係統圖紙校對,完成度100,糾錯三十七處。”
“一至三號樓建築材料質檢複核,完成度100,發現不合格批次兩批,已退回。”
“施工日誌數據建模,完成。現在,任何一根鋼筋的領用和消耗,三秒鐘之內就能查到。”
“……”
張勤一頁一頁地翻下去。
她身後的李昂、趙亞男幾個人,也伸長了脖子在看。
這些,都是他們過去一個星期的“傑作”。
“許工,”張勤合上報告,“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許維鈞猛地站起來,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
“我的意思是,你們這群人是怪物!”
他指著張勤。
“一個星期!隻用了一個星期!”
“他們乾完了我計劃裡需要一個月才能乾完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