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寶哪裡會在意趙瓊英怎麼想，他繼續咆哮著：“憑什麼讓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和二伯去坐牢？都是因為那個陳婆娘！她今天晚上要是敢回來，我絕對不會放過她，我要她也去死！”
本來昨天晚上，陳春容那一通扁擔狂舞，趙家寶已被鎮住了，他也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在陳春容麵前耀武揚威了，想著惹不起，就躲著點兒，隻要還能在其他人麵前逞威風，也還是不錯的。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陳春容為了她那兩個女兒，會把警察給招來。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麵，連他爺爺都敢打。最關鍵的問題是，玉鳳他們那幾個小孩子，居然讓他們的狗來撞他，趙家寶當時真的是氣瘋了啊，可偏偏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
這些事情疊加在一起，趙家寶覺得自己的怒火，已經竄上了房頂，恨不得毀天滅地，哪裡是他那為數不多的理智，能夠控製得了的啊？
黃永珍在這個兒子麵前，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更沒有教導過他。這不是她不想，是因為在這個家裡，趙家寶的地位注定了比她高出許多，她壓根兒沒有機會，也沒有資格去教育他。
反倒是因為經常被站在食物鏈頂端的趙德貴和黃桂華，頤指氣使，動輒打罵，而被趙家寶這個親兒子看輕，覺得她這個母親不值得被尊重，甚至學著他們，跟著一起對她呼來喝去。
就像現在，他對著黃永珍就是一通大聲怒斥“你天天就知道吃飯，吃飯，你還知道什麼？現在爺爺他們都要被弄去坐牢了，看你們以後怎麼辦？陳婆娘害得你們都沒有當家做主的人了，你們還替她哭，你說，你們是不是比豬還要蠢啊？”
趙家寶作為爺爺奶奶唯一的孫子，一直被寵慣得要雨得雨，要風得風。所以這些年在他三個姐姐的麵前，特彆趾高氣揚，甚至不可一世。這些趙瓊英都知道，但她怎麼也想不到的是，趙家寶怎麼會這麼的不通人性，對著自己的媽媽和姐姐，可以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來，就連人命在他嘴裡都可以這麼被輕賤。趙瓊英越想越震驚，越想越難受，於是蹲在地上，又哭了起來。
趙家寶一看，更煩躁了，衝上去對著趙瓊英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這種行為他看見父親和叔伯做過無數次，自己也已經在姐姐們身上小試過幾次了，感覺很有氣勢，就像電視裡的大俠一樣。他現在已養成了慣性，心氣稍有不順，手腳好像都在發癢，看準對象就想上去攻擊。
隻是這一次，他剛剛才出了一拳一腳，就被人從後麵提著衣領甩了出去。趙家寶一骨碌爬起來，扭頭看過去，發現竟是黃永珍，這個意外震得他愣在了當場。
黃永珍怒目圓睜，氣勢洶洶的瞪著他，語氣冷冷的說“沒有他們當家做主，我們一樣要吃飯！你要是不想吃飯，想去找他們，你就儘管去找！以後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手腳，我就替你剁了它們！”
突然支棱起來的黃永珍，不但鎮住了趙家寶，趙瓊英在聽到她的聲音時，都猛的抬起頭，眼裡還噙著打轉兒的淚水，卻似乎忘了自己在哭，隻怔愣的仰望著她。看在黃永珍眼裡，覺得她這臉上的表情，不光有震驚，似乎還有欣喜。
黃永珍不由心裡一軟，她知道，自己做對了。
昨晚陳春容為了護住女兒，奮起反抗這件事，狠狠的觸動了黃永珍的內心世界。縱然她沒有念過書，沒有多少見識，但為母則剛是做母親的本能。她很快就理解了陳春容的不顧一切“看到自己的女兒被人往死裡打，能忍得住的，就不可能是親媽了！”
剛剛聽說楊菊英跟楊夢英死了，她就想的更多了。尤其是現在，她幾乎可以肯定，就是因為陳春容的一再退讓和忍耐，沒有選擇早一點反抗，才造成了現在這個局麵。黃永珍能想通這個問題，都是因為趙家寶剛剛的舉動，讓她猶如醍醐灌頂。既然想通了，那她絕不能讓同樣的悲劇，再在自己和女兒身上重演。
趙家寶平日裡那可是出了名的無法無天，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這其中的原因嘛，自然是因為有他爺爺奶奶這兩座大靠山在身邊撐腰，對他百般縱容。
然而，就在今天，這兩座一直以來堅不可摧的靠山，突然間就沒有了，這讓趙家寶一下子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茫然又驚慌，所以才會情緒爆發，幾近失控。
但他怎麼都想不到的是，平日裡那個對他言聽計從、老實可欺的母親，此刻竟然為了護住姐姐，毫不猶豫地將他像垃圾一樣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這一摔，雖然沒讓趙家寶覺得有多疼，但卻把他那顆原本就有些混沌的小腦袋瓜，給徹底摔懵了。趙家寶難以置信，他覺得這就是一個荒誕的夢，一點兒都不真實。
但黃永珍一番鏗鏘有力的訓斥，和冰冷的神情，又分明告訴他，這不是夢，是真的！趙家寶在心裡衡量眼前的局勢“那兩個討厭的拖油瓶打死了小黃，自己也死了；爺爺、奶奶、爸爸、二伯因為這個去坐牢了，我沒有靠山了；媽媽和姐姐突然變凶了，以後我沒有好日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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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趙家寶分析得還挺到位的。他覺得自己不能認命，必須得想辦法反抗！有什麼辦法呢？突然之間，趙家寶腦子裡靈光乍現，想起了他那個癱在床上的大伯。
他印象中的大伯，雖然以前身體好的時候都沒多大用處，現在更是連動都不能動了，聽說連話都說不了了。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現在這個家裡，唯一的成年男人。趙家寶想“以前，大伯對我還是不錯的，那現在我受了欺負，去跟他說，他肯定會想辦法給我出氣的吧！對，我找他去！”
這麼想著，他不再搭理黃永珍和趙瓊英，也不去吃飯，一溜煙兒跑去了趙大國的房間。
一走進屋裡，趙家寶就明顯感覺到了不適。房間裡充斥著難聞的氣味，仔細分辨，好像是黴臭味、尿騷味，還有汗臭味混合而成的。趙家寶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進來過了“也許沒多久吧？我記得那時候…好像沒這麼臭吧？大伯？大伯好像也沒這麼瘦吧？啊！大伯那眼神，他眼神好可怕！”
趙家寶壯著膽子，試探著喊了一聲“大伯？”
趙大國頭偏過來，眼睛直直的盯著趙家寶，好像是在看著他，又像是穿過他，在看他身後某處。瘦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顯得木訥又呆滯；空洞的眼神裡，沒有一丁點兒情緒波動，就仿佛進來的這個人，他自己根本不認識，對方要進來乾什麼，也跟他完全沒有關係。
趙家寶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走到床邊站定，勉強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硬著頭皮說“大伯，我們家裡出事兒了！陳婆娘的那兩個拖油瓶，自己跑去跳水庫死了！她把警察喊來，把爺爺、奶奶還有我爸和二伯全都抓走了！
現在，家裡就剩我們幾個了！大伯，你肯定想不到，我媽剛才為了我姐那個賠錢貨，還動手打了我！大伯，你快想個辦法，可不能讓她們反了天啊？爺爺說的，這個家裡必須得是咱們男人說了算的啊！”
趙大國死寂的眼裡，仿佛有了些波動。趙家寶心裡一喜，趕緊趁熱打鐵，激動的說“我現在就把她們趕出去，以後這個家裡，就由我自己當家做主，你說好不好？”
沒想到他這話還沒說完呢，趙大國的眼睛已經緊緊的閉上了，這是不但不打算跟他結成同盟，連話都懶得聽他說了啊！趙家寶的怒意瞬間又升了起來，他氣哼哼的說“我就知道你是個窩囊廢，靠你還不如靠我自己，哼！我現在就去把她們趕出去！”
趙家寶剛要轉身離開，耳邊響起了一道粗啞的嗓音喊住了他。趙家寶猛然回頭，瞪大眼睛看向趙大國，確定這聲音是他發出來的。
這段時間大家都誤以為，趙大國不能說話了，其實就真的隻是誤以為。他雖然身體癱瘓了，但並沒有喪失語言功能。之所以不說話，隻是因為他受傷癱瘓以後，看到的，聽到的和感受到的，讓他想明白了一些以前從來沒想過的事情。
從前父親趙德貴總對他說“你是老大，這個家以後都要靠你撐起來，幾個弟弟以後也都要聽你的！”
那些同齡的人都結婚生子了，他還是一個孤家寡人，母親黃桂華說“你彆著急，有合適的媽肯定給你操辦！就算你一輩子不結婚，隻要你弟弟他們有孩子，你是他們的親大伯，他們將來哪個敢不給你養老？老娘就是從棺材裡爬出來，都不會放過他們！”
家裡的苦活、累活，他是老大，他必須先去頂著。所以出去偷東摸西的時候，打頭陣是他，最後掩護眾人撤退還是他。每次成功回來後，父母兄弟都誇讚他，有勇有謀，不愧是家裡的老大。
趙大國自己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直到去年那一次噩夢般的經曆，讓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接受。等醒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癱在家裡，一動也不能動了。
開始，父母兄弟還輪換著來照顧一下，漸漸的三個兄弟，一個都不來了，最後連父母都不再出現了。趙大國這時終於看清了自己，已經被拋棄的事實，他不得不做好了像爛泥一樣的癱在床上，自生自滅的心理準備。
這個時候，兩個弟媳婦來照顧他了，雖然他也知道她們並不是自願的，但是她們的細心周到，比之他的那對親生父母都好了一倍不止，趙大國覺得自己愚蠢了一輩子，但這點他還是感覺得出來的。越是明白，他心裡越是愧疚，覺得無法麵對她們兩個人，就隻能選擇沉默以待。這就讓所有的人，都誤以為他不能開口說話了。
這會兒聽說，陳春容的兩個女兒自殺死了，父母兄弟被警察全給抓走了，連黃永珍平時那麼老實巴交的一個人，為了女兒，都動手打兒子趙家寶了。聯想到昨天晚上聽到的動靜，他心裡也是五味雜陳“這得是把人逼到了什麼程度啊？可恨的是，我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個。若不是癱瘓了，昨天晚上也少不了我吧？家寶剛剛說反了天了，我倒覺得這天反的可真好！要是早反了就好了！”
趙大國不由想起了陳春容和她那兩個女兒，剛進這個家門時的模樣。陳春容做事勤快，臉上時常帶著笑容；那兩個女孩兒，看著也是那麼乖巧懂事。趙大國想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不是這麼想的呢？那個時候，他跟父母兄弟的想法如出一轍，覺得隨意的搓圓捏扁這些人，更能鞏固自己在家庭裡的男人地位。
現在想來，真正可笑，簡直是被豬油蒙了心！趙大國越想越厭惡自己。他叫住趙家寶，語速緩慢的啞聲說道“他們被抓走，是因為他們做錯了事，不關你二伯母的事！警察是不會抓錯人的！你以後不要再跟他們一樣，隨便欺負家裡的人。好好跟著你媽和你姐，本本分分的過日子吧！”
趙家寶沒想到趙大國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跳了起來，聲音刺耳的吼道“你說什麼？你這個沒用的癱子！你竟然幫著外人說話，還讓我聽她們的！你信不信，我把你和她們都一起攆出去！”趙家寶氣得滿臉通紅，雙手握拳，惡狠狠地瞪著趙大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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