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像無數根淬了寒冰的細針,從四麵八方紮進骨髓裡,再狠狠攪動。
晚風猛地倒抽一口涼氣,那股冰冷的空氣直灌入肺腑,激得她劇烈地嗆咳起來。喉嚨裡火燒火燎,帶著一股子鐵鏽般的腥甜。眼皮沉重得如同壓了兩座山,費了天大的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
昏暗,模糊。
視線所及,是蛛網般縱橫交錯的巨大陰影輪廓,沉沉地壓在頭頂,仿佛隨時會傾塌下來。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塵土、黴爛木頭、陳舊香灰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霸道地鑽進鼻腔。
她動了動手指,僵硬得幾乎不聽使喚,指尖觸碰到身下冰冷粗糙的硬物——是碎裂的青磚,邊緣硌得生疼。
這是哪兒?
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渾濁的深潭底部,緩慢地、艱難地向上浮起。最後的記憶碎片,是撕裂整個仙界的、那一道炫目到極致的慘白!是毀滅性的沛然巨力狠狠貫入仙軀!是神魂被硬生生撕裂、剝離、碾碎的無邊劇痛!
天罰神雷!九霄寂滅!
晚風混沌的腦子裡,這四個字如同烙印般浮現,帶著令人神魂顫栗的餘威。她,堂堂仙界玉霄仙域靈韻仙尊,玉霄宮宮主晚風,竟在自家仙苑後山,被一道毫無征兆的九霄寂滅神雷……劈了個正著?!
荒謬!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她晚風雖說是仙界出了名的“麻煩精”,但罪不至死,更不配享此“天罰”殊榮!那雷……那雷來得蹊蹺!仿佛憑空而生,直衝她而來!
是誰?!哪個王八蛋在背後算計她?!
一股滔天怒火猛地衝上心頭,瞬間驅散了幾分寒意。她掙紮著想坐起來,可這具身體虛弱得厲害,隻是稍微一用力,四肢百骸就傳來一陣散架般的酸軟劇痛,眼前金星亂冒,險些又暈厥過去。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身體不對!
仙軀玉骨呢?通體無垢、流轉仙光的靈韻呢?這具身體沉重、滯澀、冰冷,像一件破敗腐朽的粗劣陶器,裡麵塞滿了沉重的泥沙。仙力更是涓滴不剩,識海乾涸得如同龜裂的大地。
晚風的心沉了下去,沉到了比身下這冰冷青磚更深的冰窟裡。她強撐著,一寸寸艱難地挪動脖頸,環顧四周。
這是一座破敗到了極致的廟宇。
頭頂是早已朽爛不堪、裸露出猙獰椽木的屋頂,幾縷慘淡的月光和星光,從那巨大的破洞中吝嗇地漏下來,照亮飛舞的塵埃。牆壁斑駁陸離,曾經鮮豔的壁畫早已剝落殆儘,隻剩下些模糊猙獰的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宛如張牙舞爪的鬼影。巨大的神像歪倒在角落的陰影裡,頭顱不知所蹤,殘破的軀乾上覆滿了厚厚的灰塵和蛛網,幾條破破爛爛、顏色褪儘的布幔有氣無力地垂掛著。
風,毫無遮攔地從四麵八方大大小小的破洞灌進來,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卷動著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
破廟。凡間。一個靈氣稀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被仙神遺棄的角落。
晚風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著這具陌生身體傳遞來的、一陣猛過一陣的、如同鈍刀子割肉般的饑餓感。這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霸道,瞬間壓過了神魂的虛弱和憤怒,占據了她所有的感知。
餓!
餓得前胸貼後背,餓得胃裡像有無數隻小手在瘋狂抓撓,餓得眼冒綠光,恨不能啃一口身下的青磚!
就在這深入骨髓的饑餓感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甜香,如同黑暗中的一縷遊絲,飄入了她的鼻腔。
晚風渙散的目光猛地聚焦,循著那誘人的味道艱難地轉動眼珠。視線越過幾塊散落的破瓦,落在了前方神像下方,那唯一還算完整的石質供台上。
供台一角,散落著幾塊……糕點?也許是饅頭?
距離有些遠,光線又太暗,看不太真切。但那絕對是食物!是能填飽這具破敗肚皮的東西!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仙界驕傲靈韻仙尊的矜持。晚風咬著牙,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一點一點,向著那散發著誘人香氣的供台爬去。粗糙冰冷的碎磚、尖銳的木刺,刮蹭著她單薄破爛的衣衫和裸露在外的皮膚,留下道道血痕,她卻渾然不覺。眼中隻剩下那幾塊模糊的、救命的食物。
近了……更近了……
那甜香的氣息越來越清晰,帶著穀物樸實的焦香和一點點若有似無的蜜糖味。晚風甚至能看清那是幾塊烤得有些焦黃的粗麵餅子,邊緣還沾著點點白色的糖霜。
唾沫不受控製地瘋狂分泌。她顫抖著伸出臟汙不堪、布滿凍瘡的手,指尖距離最近的那塊餅子,隻差毫厘!
就在這時——
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毫無征兆地降臨!
這威壓並非仙道煌煌,亦非魔氣森森,反而帶著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古老而蒼茫的蠻荒氣息!沉重、霸道、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原始力量感!仿佛一頭沉睡萬載的洪荒巨獸,於此刻驟然睜開了冰冷的豎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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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比這破廟裡的寒風更甚!她猛地抬頭,循著那威壓的來源望去。
神像後方,那片最為濃重的黑暗角落,無聲無息地亮起了兩點幽幽的金光。
那光芒並不熾烈,甚至有些黯淡,卻冰冷、銳利,如同深淵中蟄伏的頂級獵食者鎖定了它的獵物,帶著一種漠視蒼生的無情與審視。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緩緩湧動起來。一個龐大的輪廓,從那片黑暗中分離、顯現。
首先出現的,是一顆巨大的頭顱。覆蓋著暗金色、仿佛曆經歲月風霜洗禮的鱗甲,在微弱的光線下流轉著內斂而沉重的金屬光澤。頭顱的形狀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古老威嚴,既非尋常走獸,更非飛禽。寬闊的額頂中央,一道深邃的裂痕斜斜而下,破壞了整體的威嚴感,平添了幾分猙獰與凶戾。兩根粗壯、虯結的銳角,如同兩柄斷裂的古矛,從額側向後延伸,角尖處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芒。
那兩點幽冷的金色豎瞳,就鑲嵌在這顆威嚴而破損的頭顱上,一瞬不瞬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匍匐在地的晚風。
巨大的身軀也隨之顯露。同樣覆蓋著暗金鱗甲,強壯得如同由最堅硬的山岩雕琢而成,四肢粗壯如殿柱,穩穩踏在地上。一條布滿骨刺、如同攻城巨錘般的長尾拖曳在身後,尾尖無意識地輕輕掃動,刮蹭著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
整頭巨獸,靜靜地立在那裡,沉默如山。那古老、蠻荒、帶著頂級掠食者氣息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晚風脆弱的神魂和這具凡俗之軀。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嗚咽的風聲都停滯了一瞬。
晚風的瞳孔驟然收縮!
仙界洪荒神獸!而且是血脈極其古老、力量層次極高的那種!即便它如今看起來狀態奇差,渾身浴血那些暗金色的“斑駁”分明是乾涸發黑的血跡!),鱗甲破損多處,氣息也虛弱紊亂,但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怖威壓,絕不會錯!
她腦子裡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它怎麼會在這裡?難道也是被那道該死的九霄寂滅神雷波及了?還是……追殺她而來?不,不對!它那眼神裡隻有冷漠的審視和……一種同樣深入骨髓的、屬於掠食者的饑餓!
晚風的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全身。但在這極致的恐懼之下,一股屬於仙界玉霄仙域靈韻仙尊,玉霄宮宮主被冒犯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憋屈感,猛地躥了上來!
她是誰?她是玉霄宮宮主晚風!玉霄仙域靈韻仙尊!就算現在落魄到泥地裡,就算麵對的是仙界的古老神獸,她的驕傲也不容踐踏!這塊地盤,這塊救命的餅子,是她先看上的!
恐懼與怒火交織,衝昏了本就因饑餓而虛弱的頭腦。晚風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猛地從地上撐起半個身子,臟兮兮的小臉因激動和憤怒憋得通紅,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黑暗中盤踞的巨獸,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驕橫尖叫:
“孽畜!此乃本宮主先看中的地盤!還有那餅子!滾開!”
聲音在空曠破敗的廟宇裡回蕩,帶著一種色厲內荏的尖利。
那兩點冰冷的金色豎瞳,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巨獸龐大的頭顱,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山巒移動般的沉重感,向她俯低了一寸。
一股更加沉重、更加暴戾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轟然壓下!晚風隻覺得胸口一悶,仿佛被無形的巨石砸中,剛撐起的身子被硬生生壓回冰冷的地麵,喉頭一甜,幾乎又要嘔出血來。
巨獸的喉嚨深處,發出一陣沉悶的、如同滾雷碾過雲層的低鳴。那聲音並不響亮,卻震得整個破廟的灰塵簌簌而下,震得晚風耳膜嗡嗡作響,神魂都在顫栗。
它在警告!帶著一種被螻蟻挑釁的、冰冷的怒意!
緊接著,晚風看到一隻覆蓋著暗金鱗片的巨爪,從那片陰影中緩緩抬起。那爪子巨大、猙獰,爪尖如同彎曲的黑色匕首,閃爍著幽冷的寒光。巨爪的目標,赫然是——她拚了命想要夠到的那方供台!
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晚風的心!
“不——”她絕望地嘶喊出聲。
晚了。
那巨大的、覆蓋著暗金鱗甲的爪子,帶著一種沛然莫禦、卻又精準無比的力量,轟然拍下!
目標並非晚風,而是那方承載著幾塊粗麵餅子的石質供台!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噗嗤”碎裂聲。
堅硬的花崗岩供台,在那隻巨爪之下,脆弱得如同風乾的泥塊。瞬間解體!炸裂成無數細小的碎石和粉末!
一股強勁的氣浪裹挾著濃烈的石粉、木屑、以及……供台上那點可憐的食物殘渣,如同灰色的怒潮,猛地向四周炸開!
晚風首當其衝!
她隻來得及下意識地閉上眼,抬起一隻手臂徒勞地擋在臉前。下一瞬,那混雜著石粉、食物碎屑的“灰浪”便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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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咳咳咳!!!”
晚風被嗆得死去活來,連滾帶爬地向後縮,拚命地揮動手臂,試圖驅散眼前彌漫的、令人窒息的灰塵。她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虛弱的身體,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好不容易等塵埃稍定,她睜開被迷住、刺痛流淚的眼睛。
眼前一片狼藉。
供台所在的位置,隻剩下一個淺淺的凹坑和一堆混雜著食物殘渣的齏粉。那幾塊散發著生命氣息的粗麵餅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徹底融入了那堆灰撲撲的粉末裡。
沒了!全沒了!唯一的食物!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晚風的心臟。比身體的寒冷和饑餓更甚!她抬起頭,目光穿過尚未散儘的塵埃,死死盯住那頭造成這一切的巨獸。憤怒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燒,幾乎要噴薄而出!
那巨獸依舊靜靜地立在神像後的陰影裡,金色的豎瞳冰冷地俯視著她。拍碎供台的巨爪已經收回,姿態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漠然,仿佛隻是隨手碾死了一隻礙眼的蟲子,毀掉了一堆毫無價值的垃圾。它甚至微微偏了偏那顆巨大的頭顱,似乎在欣賞晚風此刻的狼狽與絕望。
那眼神,徹底點燃了晚風心中積壓的所有怒火、委屈和恐懼!
“孽畜!!!”她尖叫起來,聲音因憤怒和絕望而扭曲變調,“你毀了我的食物!我跟你拚了!!!”
求生的本能和極致的憤怒壓倒了恐懼。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從地上抓起一塊尖銳的碎磚,不管不顧地就朝著陰影中那雙冰冷的金色豎瞳狠狠砸了過去!
碎磚劃出一道無力的弧線,還未靠近巨獸身前三尺,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開,“啪嗒”一聲落在布滿灰塵的地上。
這徒勞的攻擊,如同螻蟻最後的掙紮。巨獸喉嚨裡再次發出一聲低沉的、帶著明顯不屑與嘲諷的咕嚕聲。它龐大的身軀微微前傾,那股蠻荒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山巒,轟然壓下!晚風隻覺得渾身骨骼都在咯吱作響,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整個人被死死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雙冰冷的金色豎瞳,帶著一種審視食物的漠然,緩緩鎖定在她身上。一股更加強烈的、純粹的、屬於頂級掠食者的饑餓氣息,從巨獸身上彌漫開來,冰冷地纏繞住晚風。
它……它盯上她了!
晚風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所有的怒火、驕橫、不甘,在這絕對的力量差距和赤裸裸的、來自食物鏈頂端的獵食目光下,瞬間化為烏有,隻剩下最原始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完了!剛逃過天罰神雷,就要成為這頭不知來曆的仙界凶獸的口中餐!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絕望時刻,一個冰冷而堅硬的觸感,突兀地抵在了她緊握的掌心。
晚風下意識地低頭。
是那半塊餅!
剛才她爬向供台時,慌亂中死死攥在手裡的那半塊粗麵餅子!因為太過緊張,她甚至忘了它的存在!此刻,這半塊沾滿了灰塵、邊緣帶著她臟汙指印的硬餅,正冰冷地躺在她的掌心,成了這絕望深淵中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浮木”!
一個極其荒謬、卻又在絕境中唯一帶著一絲生機的念頭,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晚風混亂的腦海!
她猛地抬頭,看向那頭步步逼近、眼中凶光越來越盛的巨獸。它那龐大的身軀,那暗金鱗甲上乾涸發黑的血跡,那同樣紊亂虛弱的氣息……它也在餓!它也在強弩之末!它拍碎供台,不僅是宣告主權,更是因為它也餓極了!它需要食物!
食物……自己手裡有半塊!
晚風的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膛!恐懼和孤注一擲的瘋狂在她眼中交織。她看著那雙越來越近、越來越冰冷的金色豎瞳,看著那微微張開、露出森白利齒的巨口……
沒有時間思考了!
晚風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將攥著半塊硬餅的手,高高舉起!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直直地伸向巨獸低垂下來的猙獰頭顱!
“給……給你!彆……彆吃我!”嘶啞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顫抖著從她喉嚨裡擠出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破廟內死寂一片,隻有晚風自己粗重而絕望的喘息聲,和巨獸那沉重如擂鼓般的呼吸。
那巨大的、覆蓋著暗金鱗甲的頭顱,在距離晚風高舉的手臂不足三尺的地方,驟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