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色的巨影撕裂破廟搖搖欲墜的後牆,裹挾著碎石與夜風,如同隕星墜入凡塵。晚風死死趴在阿金寬闊冰冷的脊背上,破碎的衣衫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幾乎要從她單薄的身軀上剝離。失重的眩暈感與速度帶來的窒息交織,每一次顛簸都讓胃裡翻江倒海,她隻能將臉深深埋進巨獸脖頸後相對光滑的鱗片縫隙,貪婪汲取著那古老蠻荒的氣息,仿佛這是唯一能錨定她神魂的浮木。
風聲在耳畔化為尖銳的嗚咽,兩旁扭曲模糊的景物飛速倒退。冰冷的夜氣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刺透她單薄的破衣爛衫,深入骨髓。身下巨獸奔行的姿態帶著一種重傷未愈的滯澀,每一次沉重的落地都伴隨著肌肉細微的震顫和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如同風箱拉扯般的粗重喘息。晚風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龐大身軀傳遞來的虛弱與痛苦,但那股沛然莫禦的力量感依舊存在,支撐著他們衝破黑夜。
不知過了多久,一片壓抑的、不同於曠野死寂的嘈雜聲浪,如同渾濁的潮水,隱隱從前方黑暗的儘頭彌漫過來。阿金狂奔的速度明顯緩了下來,最終停在一座矮丘的背陰麵。它伏低身軀,如同融入陰影的山岩,隻有那雙在黑暗中灼灼燃燒的金色豎瞳,警惕地掃視著前方。
晚風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順著阿金的視線望去。
山丘之下,一條蜿蜒的河流在黯淡星光下泛著冰冷的微光。河對岸,一片低矮、密集的屋舍輪廓在夜色中鋪展開來。青瓦灰牆,大多破舊低矮,被一條條狹窄曲折的巷道切割得如同迷宮。幾點昏黃的燈火在風中搖曳,如同垂死螢蟲的微光,非但不能帶來暖意,反而更添幾分壓抑與寒涼。
這就是凡人的城鎮?晚風微微蹙眉。沒有仙宮玉闕的流光溢彩,沒有靈山福地的氤氳仙氣,隻有一片沉甸甸的、帶著煙火熏燎和汙濁水汽的凡俗氣息撲麵而來,沉悶得令人窒息。空氣中彌漫著若有似無的、複雜的味道——劣質油脂燃燒的嗆人煙氣、牲畜糞便的臊臭、潮濕木頭和垃圾堆特有的腐敗氣息……每一種都陌生而刺鼻。
“咕嚕嚕……”一陣響亮到無法忽視的腹鳴,突兀地從她緊貼著的巨獸腹部傳來,如同沉悶的鼓點。緊接著,她自己的肚子也發出了更加尖銳、更加急迫的應和。
餓!深入骨髓的餓!
這聲音瞬間將晚風從對凡塵城鎮的陌生審視中拉回現實。她低頭看向身下龐大的夥伴,那雙金色的豎瞳也正微微轉動,帶著一絲同樣赤裸裸的饑餓,回望著她。
“阿金,”晚風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看見那些亮燈的地方沒?有燈,就有人。有人……”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又凶狠的光芒,如同餓極了的幼狼,“就有吃的!”
阿金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認同意味的咕嚕聲,巨大的頭顱微微點了點。
一人一獸借著夜色的掩護,如同兩道融入黑暗的幽影,悄無聲息地滑下山坡。冰冷的河水浸沒了晚風破爛的褲腳和草鞋,刺骨的寒意讓她牙齒打顫,但她咬緊牙關,死死抓著阿金的鱗片,跟著它龐大的身軀涉過並不深的河道。濕透的衣物緊貼在身上,帶來加倍的寒意和沉重。
靠近鎮子邊緣,那股混合的氣味更加濃烈。低矮的土牆歪歪斜斜,不少地方豁開了口子。阿金龐大的身軀在狹窄的巷道間顯得有些笨拙,但它總能巧妙地避開堆放的雜物和晾曬的漁網,腳步輕盈得不可思議,厚實的腳掌踏在坑窪的泥地上,隻發出極其輕微的“噗噗”聲,如同巨大的貓科動物在潛行。
晚風伏在它背上,屏息凝神,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夜已深沉,大多數屋舍漆黑一片,陷入沉睡。隻有零星幾戶還亮著豆大的油燈,窗紙上映出模糊晃動的人影,偶爾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或是嬰兒的啼哭,旋即又被夜的寂靜吞沒。
“梆!——梆!梆!”
遠處傳來更夫有氣無力的梆子聲和沙啞的吆喝:“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三更天了……”
聲音在空曠的巷道裡回蕩,更添幾分淒涼。
晚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攥緊了阿金的鱗片。阿金立刻停下腳步,龐大的身軀緊貼著一處凹陷的牆角陰影,與黑暗融為一體,隻有那雙冰冷的金瞳微微轉動,鎖定聲音來源的方向,直到那更夫佝僂的身影慢悠悠地晃過另一條巷口,聲音逐漸遠去。
危機解除,晚風鬆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強烈的饑餓感。她的小腹因為寒冷和饑餓陣陣絞痛,眼前甚至開始發花。不行,必須儘快找到食物!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霸道、濃烈到足以穿透所有汙濁氣息的肉香,如同無形的鉤子,猛地攫住了晚風和阿金的所有感官!
那香氣如此鮮活、如此滾燙!帶著油脂在烈火上炙烤的焦脆感、香料被高溫逼出的濃鬱醇厚、以及肉質本身飽滿豐腴的誘惑!它霸道地鑽入鼻腔,直衝腦門,瞬間點燃了沉寂的胃囊,化作最原始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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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的喉嚨不受控製地滾動了一下,發出清晰的吞咽聲。身下的阿金,整個龐大的身軀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強弓,喉嚨深處發出一串壓抑不住的、帶著極度渴望的“咕嚕嚕”聲,巨大的頭顱猛地轉向香氣飄來的方向,金色豎瞳在黑暗中爆發出駭人的亮光!
無需任何言語交流。阿金龐大的身軀在狹窄的巷道裡驟然啟動,速度快得帶起一陣旋風,卻又詭異地沒有撞倒任何雜物。它循著那勾魂攝魄的香氣,如同一道暗金色的閃電,在迷宮般的巷道中疾速穿梭!
晚風死死伏低身體,心臟狂跳。那香氣越來越濃烈,如同實質的暖流包裹著她,驅散了部分寒意,卻也帶來了更大的恐慌——如此濃鬱的香氣源頭,必定是人流密集之處!
前方巷口豁然開朗,露出一小片略顯空曠的場地。場地邊緣,一個簡陋的草棚孤零零地支著,棚下火光跳躍,正是那勾魂肉香的源頭!一個粗壯的身影正背對著巷口,彎腰在火爐前忙碌,鐵叉上串著的幾隻肥碩之物被炭火烤得滋滋作響,金黃油亮,不斷有滾燙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爆開一朵朵細小的火焰和更濃鬱的香氣。
是烤雞!還是剛出爐的!
晚風的眼睛瞬間亮了,如同餓狼看見了肥羊。但同時,她也看清了草棚不遠處的景象——那裡竟歪歪斜斜坐著三個漢子!衣衫不整,腳邊散落著幾個空酒壇,一個個醉眼惺忪,臉紅脖子粗,正就著幾粒茴香豆,口齒不清地吹噓著什麼。其中一個,手裡還捏著半隻啃得亂七八糟的燒雞腿!
有人!而且不止一個!
晚風的心瞬間沉入穀底。阿金也猛地刹住腳步,龐大的身軀再次完美地融入巷口最濃重的陰影裡,金色的豎瞳死死盯著那火光跳躍的草棚和旁邊三個醉醺醺的身影,喉嚨裡發出低沉而焦躁的咆哮,充滿了被阻撓的憤怒和難以抑製的渴望。
怎麼辦?晚風的腦子飛速轉動。強搶?阿金或許能瞬間拍飛那幾個醉漢,但勢必驚天動地,立刻引來全鎮的人!悄悄偷?可那攤主就在爐火前,三個醉漢離得也不遠,自己這身板,怎麼靠近?
就在這進退維穀、焦灼萬分的時刻,晚風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阿金巨大身軀緊貼著的牆壁——那似乎是一段廢棄宅邸的後牆,年久失修,布滿裂縫,靠近地麵的地方,幾塊磚石已經鬆動脫落,露出了一個……狗洞大小的豁口?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缺德”的念頭,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晚風的腦海!她眼中狡黠的光芒大盛!
“阿金!”她壓低聲音,急促地湊到巨獸耳邊,用氣聲飛快地說著,小手激動地指向那個牆洞,“你……你從那邊弄點動靜!越大越好!把那幾個礙事的家夥引開!我……”她舔了舔嘴唇,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凶光,“我去拿我們的‘供奉’!”
阿金巨大的頭顱微微側轉,冰冷的金色豎瞳裡閃過一絲困惑,但很快被一種近乎狂熱的默契所取代。它似乎瞬間理解了晚風這個聲東擊西的“妙計”。巨大的頭顱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帶著興奮意味的咕嚕。
晚風深吸一口氣,如同一條靈活的小泥鰍,悄無聲息地從阿金背上滑下,借著牆根最深的陰影,手腳並用地向那個狗洞大小的豁口匍匐而去。冰冷潮濕的泥土沾滿了她的破衣爛衫,尖銳的石子硌得生疼,但她渾然不顧,眼中隻有那火光跳躍處、鐵叉上滋滋作響的烤雞!
與此同時,阿金龐大的身軀無聲無息地向後退了幾步,沒入更深的黑暗。它調整方向,那雙冰冷的金色豎瞳,鎖定了距離草棚和醉漢稍遠的另一側——一片堆放著破爛籮筐和廢棄木料的角落。
然後,它動了!
並非驚天動地的撲擊,而是那條一直拖曳在身後、布滿猙獰骨刺的長尾,如同蓄勢待發的巨蟒,猛地揚起,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那堆破爛雜物狠狠一抽!
“轟——嘩啦啦!!!”
震耳欲聾的巨響瞬間撕裂了小鎮深夜的寂靜!
堆積如山的破籮筐、朽爛的木料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轟然炸開、四散飛濺!碎裂的木片、斷裂的竹篾、腐爛的草屑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巨大的聲響在狹窄的巷道間反複回蕩、碰撞,如同平地驚雷!
“哎喲我操!”
“什麼鬼東西?!”
“地……地龍翻身了?!”
草棚下,正專心致誌給烤雞刷油的攤主嚇得渾身一哆嗦,手裡的油刷“吧嗒”一聲掉進炭火裡,騰起一股黑煙。他驚恐地轉過身,臉色煞白地看著那片煙塵彌漫、雜物亂飛的角落。
那三個醉醺醺的漢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酒意瞬間醒了大半!其中一個直接“嗷”一嗓子從條凳上蹦了起來,手裡的燒雞腿“啪嘰”掉在地上也顧不上了。另一個腿一軟,“噗通”坐倒在地,褲襠處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第三個反應最快,怪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就朝遠離巨響的方向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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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怪!有妖怪啊!”攤主終於反應過來,發出淒厲的、破了音的尖叫,也顧不上他的寶貝烤雞爐了,連滾帶爬地跟著那三個醉漢的方向,連滾帶爬地逃命,連鞋子跑掉了一隻都渾然不覺。
機會!
就在巨響爆發、所有人注意力被吸引、驚恐逃竄的瞬間,晚風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牆洞的陰影裡竄出!她瘦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快得像一道模糊的灰影,目標明確無比——火爐旁木架上,那幾隻剛剛取下、還冒著騰騰熱氣、油光發亮的烤雞!
近了!烤雞那濃鬱的、混合著焦香與油脂的致命誘惑近在咫尺!唾沫瘋狂分泌,胃袋劇烈抽搐,晚風的眼中隻剩下那金黃色的、滴著油脂的肥美獵物!
她的臟手帶著風,狠狠抓向最大最肥的那一隻!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滾燙雞皮的刹那——
“呔!哪裡來的小賊!敢動老子的雞?!”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如同鋼針般狠狠刺入晚風的耳膜!
是那個攤主!他竟然沒跑遠!或許是被嚇破了膽,又或許是舍不下吃飯的家夥,他竟然躲在十幾步外一個歪倒的大水缸後麵,此刻見有人動他的命根子,瞬間紅了眼,不管不顧地跳了出來,手裡抄起一根捅爐火的粗鐵釺,麵目猙獰地朝著晚風撲來!那鐵釺的一端,還帶著暗紅的餘燼!
晚風的心跳驟停!瞳孔瞬間收縮!那燒紅的鐵釺在她眼中急速放大,帶著灼人的死亡氣息!她甚至能看清攤主臉上扭曲的肌肉和眼中狂暴的殺意!
完了!躲不開了!
極致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求生的本能在這千鈞一發的絕境中,如同沉寂的火山轟然爆發!一股從未有過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力量,在她乾涸的識海最深處,被這致命的威脅狠狠撬動!
嗡——!
晚風隻覺得腦海中一聲無形的震鳴!仿佛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撕裂、貫通!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帶著勃勃生機與銳利氣息的暖流,毫無征兆地從她乾涸的丹田深處湧起!如同一條蘇醒的靈蛇,瞬間竄入她僵硬的四肢百骸!
這力量來得如此突然,如此陌生,卻又如此……契合!仿佛它本就沉睡在這具年輕身體的最深處!
來不及思考!晚風完全是本能地、遵循著那股暖流的指引,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在燒紅鐵釺即將戳中她肩膀的瞬間,以一個極其彆扭卻異常迅捷的姿態猛地向側後方一扭!
嗤——!
滾燙的鐵釺擦著她破爛的衣襟掠過,帶起一股焦糊的味道,灼熱的氣浪燙得她皮膚生疼!險之又險!
一擊落空,攤主因用力過猛,一個趔趄向前撲去。晚風驚魂未定,心臟狂跳如同擂鼓,那股奇異的暖流在體內奔湧不息,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感和力量感。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攤主因憤怒而劇烈波動的、渾濁而微弱的氣息!
靈根?這就是靈根的力量?!這具年輕身體竟然身具靈根?!
狂喜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但此刻絕非細究之時!攤主已經穩住身形,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再次揮著鐵釺惡狠狠地撲來!
“小雜種!老子弄死你!”
晚風眼中凶光一閃!有了這股新生的力量打底,她膽氣陡壯!不退反進,身體借著那股暖流帶來的敏捷,如同泥鰍般矮身一鑽,竟從攤主揮臂的空檔處險險滑過!同時,她的臟手如同閃電般探出,目標卻不是攤主,而是他腰間掛著的一個鼓鼓囊囊的粗布錢袋!
嗤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輕響!那錢袋的係帶竟被她指尖縈繞的那一絲微弱卻鋒銳的氣息輕易割斷!
“我的錢!”攤主隻覺得腰間一輕,驚恐回頭,正好看到晚風攥著他的錢袋,如同受驚的兔子般,朝著與阿金製造混亂相反的另一條黑暗巷道亡命狂奔!那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
“還我錢!站住!抓賊啊!抓偷雞賊啊!”攤主徹底瘋了,也顧不上燒雞了,揮舞著鐵釺,聲嘶力竭地嚎叫著追了上去,聲音淒厲絕望,在寂靜的夜裡傳出老遠。
晚風拚儘全力奔跑,體內那股新生的暖流支撐著她,讓她暫時忘卻了饑餓和虛弱。她七拐八繞,專挑最狹窄黑暗的巷道鑽,試圖甩掉身後如同附骨之蛆的追兵和那殺豬般的嚎叫。
然而,她低估了錢財對一個小攤販的意義,也低估了這鎮子夜裡的“熱鬨”。攤主那淒厲的“抓賊”聲,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激起了漣漪。
“賊?哪裡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