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霞婆婆的身影自議事大殿主位悄然隱去,如同水滴融入深潭,不留絲毫痕跡。那並非尋常的遁術,更似與這隱霞穀的古陣乃至那株巨大的隱霞古樹融為一體,借其靈蘊瞬息遠遁,前往那唯有曆代穀主方知曉確切方位的封印節點。大殿之內,頓時隻餘下晚風與晚寶二人,以及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沉重與隱秘的氣息。
陽光自殿門斜照而入,在光滑如鏡的青石地麵上拉出長長的光斑,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方才那驚心動魄的對話、那揭露的沉重秘辛,讓這熟悉的殿堂顯得格外空曠而陌生。
晚寶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將胸腔中翻湧的驚濤駭浪壓下。守獄人後裔、上古封印節點、霞光隱罪、先祖過失…這些詞彙如同重錘,一次次敲擊著她的認知。她過去十三年所認知的“家”,其根基之下,竟埋藏著如此動蕩與危險的真相。那份“混世魔王”的跳脫心性,在此刻被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與緊迫感所取代。
“巡守使…”她低聲重複著這個突如其來的職責,明眸中光芒閃爍,不再是往日純粹的頑劣好奇,而是糅合了堅定、警惕與一絲躍躍欲試的銳利,“姐姐,我們該從何處著手?”
晚風靜立原地,眸光微斂,似在感知著什麼。片刻後,她才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如泉:“穀主雖已決斷,然穀中人心未定,暗流猶存。那位趙長老,敵意未消。其餘諸人,亦多存疑慮觀望之心。我等行事,須得章法,既需探查地脈魔蘊,亦需留意人心鬼蜮。”
她看向晚寶:“你既為穀中弟子,又得穀主親授職司,明麵巡查之事,由你主導最為合適。李長老處,需先行拜會,領取信物,了解地脈節點分布與以往監測記錄。此為‘正’。”
“那‘奇’呢?”晚寶立刻領會。
“暗中之奇,自是那神秘黑影。”晚風眸光微寒,“其能潛入禁地,對穀中隱秘所知甚深,必有內應或特殊渠道。昨夜事發倉促,其或留下蛛絲馬跡。且其目標明確,一次未成,恐會再次出手。巡查地脈之時,亦是引蛇出洞之機。”
阿金從背簍中探出頭,低吼一聲,熔金豎瞳中雷光隱現,顯是聽懂了計劃,並躍躍欲試。
晚寶點頭,隻覺得思路瞬間清晰起來。有姐姐在旁籌謀,她心中底氣足了不少。“好!那我們這就先去尋李長老!”
兩人走出議事大殿。殿外陽光正好,但落在身上,卻仿佛帶著不同於以往的分量。一些尚未遠離的弟子和執事見到她們出來,目光依舊複雜,但或許是因為穀主並未立刻問責,又或許是晚風之前無形中展露的實力起到了震懾作用,倒是無人再敢上前公然議論或阻攔。
經弟子指引,二人來到位於穀地東側的李長老居所——“百草苑”。此處與其說是居所,不如說是一片精心打理的靈藥圃環繞下的幾間雅致木屋,藥香撲鼻,靈氣盎然。李長老正立於一片葉脈呈現奇異霞光的三星草前,凝神觀察其長勢,眉頭微蹙,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
見到晚風二人前來,她直起身,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隻是目光在晚寶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語氣平淡:“穀主已傳音於老身。你們來了。”
“李長老。”晚寶上前一步,恭敬行禮,此刻態度端正了許多,“奉穀主之命,弟子晚寶暫代巡守使之職,協助長老巡查地脈,監測魔蘊異動,特來請長老示下。”
李長老打量了她片刻,見她眼神清亮,神態雖難掩少女朝氣,卻已無平日的浮躁跳脫,多了幾分沉凝,心中稍慰。她歎了口氣:“起來吧。穀主既將此重任交予你,望你莫再如往日般兒戲。此事關乎一穀存亡,乃至天下蒼生,絕非小打小鬨。”
她自袖中取出一枚觸手溫潤、呈葉片形狀的翠玉令牌,其上以古老符文刻著一個“巡”字,遞給晚寶:“此為巡守令符,憑此可通行穀中大部分區域,包括各地脈節點外圍。節點具體位置與監測法門,以及近三年的監測記錄,皆在此玉簡之中。”
她又取出一枚青色玉簡遞給晚寶。
“多謝長老。”晚寶雙手接過令符與玉簡,隻覺得入手沉甸甸的。
“地脈節點共九處,分布於穀中及周邊沼澤險要之地。”李長老神色嚴肅地叮囑,“你需逐一巡查,以你的碧蘿仙力感知魔蘊濃度變化,與記錄對比,詳細記載。若有異常,即刻以令符示警,萬不可擅自深入或觸碰節點核心!此外,巡查途中,亦需留意是否有非穀中人員活動痕跡,或任何可疑跡象。”
“弟子明白!”晚寶鄭重應下。
“晚風道友,”李長老又轉向晚風,語氣客氣了些許,“穀主有言,請您多多費心。寶丫頭年輕經驗淺,地脈節點雖平日安穩,但魔蘊侵蝕之地,偶有變異毒蟲凶植滋生,且近來多有異動,還需您多加看護。”
晚風微微頷首:“分內之事。”
離開百草苑,晚寶立刻將神識沉入那枚青色玉簡。大量信息湧入腦海——九處地脈節點的詳細方位圖、通往節點的安全路徑需避開某些天然毒瘴或流沙區域)、每處節點的特征、以往監測到的魔蘊波動範圍、以及一套以碧蘿仙力感知並記錄魔蘊的簡易法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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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繁雜,但對於修士而言,消化起來並不困難。晚寶很快便找到了離她們最近的一處節點——“青苔澗”,位於穀地東北角的一處幽深溪澗之中。
“先去青苔澗。”晚寶收起玉簡,指向東北方向。
兩人不再耽擱,身形掠起,向著青苔澗方向而去。一路上,晚寶手持巡守令符,果然暢通無阻,遇上的巡邏弟子見到令符,雖神色各異,但均依禮讓行。
然而,她們並未察覺到,在她們離開穀中心區域,步入相對偏僻的東北小徑時,遠處一棟閣樓的窗後,一道陰沉的目光始終跟隨著她們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山林掩映之中。
…
與此同時,隱霞穀西側,一座把守森嚴、布有隔音禁製的石殿內,氣氛卻與穀表麵的寧靜祥和截然不同。
方才在議事大殿中率先發難、脾氣火爆的趙長老,正負手立於殿中,麵色鐵青。他身旁還站著兩位與他關係密切、同樣麵色凝重的長老。一位是掌管穀中戒律、麵容古板的錢長老,另一位則是負責對外采買、消息相對靈通的孫長老並非之前那位沉穩的孫長老)。
“豈有此理!穀主真是老糊塗了!”趙長老猛地一拍身旁的石桌,好在石桌材質非凡,並未碎裂,隻是發出一聲悶響,“不僅輕信那兩個來曆不明的丫頭片子的鬼話,還將巡守重任交給晚寶那個惹禍精!甚至允許那個深不可測的外人插手穀中事務!這簡直是引狼入室!”
錢長老撚著頷下幾根稀疏的胡須,慢條斯理地道:“趙師兄息怒。穀主深謀遠慮,或許另有考量。那枚記錄魔影的玉簡,氣息確非作假。魔劫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魔劫?”趙長老冷笑一聲,“即便是真,那也是浩蕩天威,豈是我小小隱霞穀能獨力抵擋?當務之急,應是緊守門戶,向周邊大宗乃至仙域求援!而非將希望寄托在一個黃毛丫頭和一個身份不明的外人身上!更彆提還將穀中地脈節點這等機密暴露於外人之眼!若那晚風心存歹意,後果不堪設想!”
負責采買的孫長老壓低聲音道:“趙師兄所言,不無道理。我近日外出采買,聽聞雲崖宗對晚寶的通緝令已然升級,賞格翻倍,據說其宗主愛子在那晚寶手中吃了大虧,道心受損。雲崖宗勢力龐大,若知晚寶藏身我穀,必不會善罷甘休。屆時魔劫未至,我穀先要麵對雲崖宗的雷霆之怒!穀主此舉,實非明智!”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帶著一絲神秘:“而且…諸位師兄可曾想過,昨夜禁地黑影,當真與那晚風無關?她出現得如此巧合,修為又高深莫測,焉知不是她使的障眼法,意圖竊取我穀秘辛?”
這話語如同毒蛇,悄然鑽入人心。錢長老撚須的動作微微一頓,眼中閃過疑慮。
趙長老眼中精光一閃:“孫師弟所言,正是我所憂!那晚風能輕易抵禦我的威壓,其實力至少是元嬰後期,甚至…更高!這等人物,怎會無緣無故庇護晚寶那丫頭?必有所圖!或許,那所謂的魔影、玉簡,根本就是她自導自演,用以取信穀主,混入我穀核心的戲碼!”
殿內一時沉寂,三人各懷心思,空氣中彌漫著猜忌與不安。
良久,趙長老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不行!絕不能任由穀主行此險棋!隱霞穀傳承數千載,不能毀於一旦!”
“趙師兄意欲何為?”錢長老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