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喧囂鼎沸的演武廣場，踏上前方引路執事指引的、通往太上峰的青石小徑，秦玄的心境如同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剛剛奪得外門大比魁首、手握青玄令所帶來的微瀾，另一半，則是深埋心底、從未因任何榮耀而淡忘半分的沉痛與決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太上峰並非青玄山脈最高者，卻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氣韻。雲霧常年繚繞山腰，越往上行，空氣越發清新，靈氣也愈發濃鬱精純，沿途奇花異草點綴，偶爾有靈禽清鳴掠過，環境清幽得不似人間。
引路的執事至半山一處平台便停下腳步，對著雲霧繚繞的峰頂方向恭敬一禮，對秦玄道：“秦師弟，太上長老就在峰頂‘聽鬆小築’，你自行前往即可。切記，恭敬守禮。”態度比之前更為客氣謹慎。
“有勞師兄。”秦玄點頭致謝，深吸一口氣，將肩頭傷口傳來的最後一絲隱痛徹底壓下，獨自踏上了最後一段通往峰頂的石階。
小徑清幽，隻聞鬆濤陣陣，泉流潺潺。與山下演武場的喧囂鼎沸相比，此地宛如兩個世界。秦玄步履沉穩，心神卻高度集中。太上長老，北域至強者，他單獨召見自己，所為何事？是因為自己表現出的“異常”，還是彆有深意？這關乎他未來的道路，也關乎他能否順利借助宗門之力，追查血仇。
片刻後，峰頂在望。幾間簡單的竹舍掩映在數棵不知生長了多少歲月的蒼勁古鬆之下，舍前一片平整的草地，一張古樸石桌，幾個石凳。一位身著樸素灰袍的老者，正背對著他，負手而立，眺望著遠方那翻騰不息、浩瀚無邊的雲海。他身形普通，氣息全無，仿佛與這山、這鬆、這雲海徹底融為了一體，若非肉眼可見，幾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弟子秦玄，奉召拜見太上長老。”秦玄在距離石桌三丈外停下腳步，躬身行禮，聲音在寂靜的山頂清晰可聞，既不卑怯，也不失恭敬。
老者緩緩轉過身來，正是當日在外門廣場現身的那位太上長老。他的麵容清臒，皺紋如刀刻，記載著無儘的歲月，目光平和深邃，當他視線落在秦玄身上時，秦玄頓時感覺仿佛有一道溫潤卻又無法抗拒的力量掃過全身，從外到內，從血肉到靈魂，都被看了個通透。他體內原本自行緩緩運轉的混元真氣，在這一刻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滯，仿佛遇到了某種生命層次上的無形壓製，但旋即又恢複如常，隻是運轉得更為內斂。
“不必多禮。”太上長老聲音平和，聽不出絲毫情緒，他指了指旁邊的石凳，“坐。”
秦玄依言上前，端正坐下，姿態不卑不亢。
太上長老也於他對麵坐下，隨手拿起石桌上的一個普通陶壺，為秦玄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清茶。茶水呈淡碧色，熱氣嫋嫋，一股難以言喻的清雅茶香頓時彌漫開來，吸入一口，竟覺神清氣爽，體內真氣都活潑了幾分。這絕非普通靈茶。
“傷勢，無礙了？”太上長老放下陶壺，目光在他左肩原先受傷處掃過，語氣平淡，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回長老，已無大礙，多謝長老掛心。”秦玄如實回答。他並未服用丹堂的傷藥，全憑《混元一氣訣》的自愈能力與《混元築靈篇》對肉身的淬煉，這種貫穿傷已近乎痊愈。
“嗯。”太上長老微微頷首，似乎早已了然於胸，他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方才切入正題，“你於外門大比的表現，老夫看了。”他語氣依舊平淡，如同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靈根特異，近乎於無，卻能引氣入體，修為精進神速。肉身強橫，遠超同階。真氣凝練，品質奇特。更難得的是，心誌堅韌，悟性不凡，於戰鬥中能臨陣突破，自悟拳意。”
他一樁樁，一件件，將秦玄身上所有不合常理的“異常”平淡道出，沒有詢問，隻有陳述。
秦玄心中凜然，知道在這等存在麵前，許多表象都無法隱瞞，任何狡辯都是徒勞。他穩住心神，恭敬而坦誠地回應：“弟子自知資質低劣，唯勤修不輟，不敢有絲毫懈怠，方能有所寸進。當日若非長老一言，弟子亦無入門之機，此恩，弟子銘記於心。”
“勤修不輟？”太上長老抬眼，目光平和卻仿佛能直視秦玄的本心，“世間勤奮者眾，然能令‘無靈根’者踏足仙路，並擁有跨境而戰之力者，萬中無一。你所依仗的，並非簡單的‘勤奮’二字。”
他頓了頓，看著秦玄，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淡然：“你無需緊張，亦無需向老夫解釋你的機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強求不得，亦無需深究。大道三千，各有其途。老夫今日喚你前來，隻問你三事。你需據實回答，這關乎宗門對你未來的定位。”
“長老請問，弟子必如實作答，絕無虛言。”秦玄正色道。他知道，這才是此次召見的核心。
“第一事，”太上長老放下茶杯，目光雖平和，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仿佛能辨彆真偽，“你所修功法，可能讓你道基穩固，不走歧路，不行邪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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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玄毫不猶豫，目光清澈而堅定地回答：“能！弟子所修功法，堂皇正道，根基之雄厚，遠超同階，道途明確，絕非歧路邪法，弟子亦絕不會行那傷天害理、墮入魔道之事！”這是他對《混元一氣訣》的絕對自信，也是他為人處世的底線。
“善。”太上長老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滿意，又問：“第二事，你心中，可有必須堅守之道？可能不為外物所惑，不因磨難而移，不因權勢而屈？”
秦玄腦海中瞬間閃過父母慘死的畫麵，閃過慕憐月贈藥時的溫暖，閃過世間諸多不平之事，更閃過自己對力量最原始的渴望——守護與複仇。他抬起頭，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弟子之道，在於‘守護’與‘誅邪’。守護應予守護之人與道，誅滅該誅之惡與孽。此心此誌，縱百死千劫，亦絕不更移！”
他沒有直接提及血仇，但“誅邪”二字，已將其堅毅決絕的心誌表露無遺。
太上長老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在審視他道心的每一絲紋路，辨彆其真偽。良久，他緩緩點頭，語氣中多了一絲讚許：“嫉惡如仇，恩義分明，心念純粹，道心方可堅韌如鐵。此道甚好，望你永持此心，勿忘今日之言。”
“第三事，”太上長老語氣稍頓，目光變得深邃悠遠，仿佛看到了無儘的未來，“若他日，宗門需你之力，麵對滔天巨浪，存亡危機，你可能持手中之拳，為青玄而戰，與宗門共進退？”
秦玄站起身，對著太上長老，亦是對著這青玄宗的萬裡山河，肅然一禮，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弟子秦玄，既入青玄之門，便為青玄之人！宗門予我立足之地，傳我修行之法，護我成長之路，此恩如山似海！若宗門他日有需，弟子縱是螳臂當車，亦必挺身而出，竭儘全力，萬死不辭！”
這不是虛偽的客套，而是發自內心的承諾。他恩怨分明，青玄宗予他機緣平台，他便承此因果，這是他的處世之道。
聽完秦玄的回答，太上長老臉上露出了真正意義上的笑容，雖然依舊很淡，卻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欣慰。他揮了揮手：“坐下吧。”
待秦玄重新落座，他才緩緩道：“你的回答，老夫很滿意。天賦機緣固然重要，但心性道途，方是決定能走多遠的根本。你靈根雖異，卻未必是絕路，相反，或許正因如此，你能走出一條前所未有的通天大道。”
他手指輕輕敲了敲石桌，發出沉悶的聲響：“青玄令予你，並非隻為獎勵。它是一份認可，更是一份責任與期許。持此令，藏經內閣五層以下，皆可去得；每年可向傳功長老問道一次；宗門任務，享有優先選擇之權；月例資源，倍於常例。然，權力所在，責任隨之。宗門若有大任，你需擔當；若遇危機，你需挺身。”
“弟子明白！定不負宗門與長老厚望！”秦玄鄭重應下。權利與義務對等，天經地義。
“至於你的傷勢，和那周通…”太上長老語氣回歸平淡，“宗門鼓勵競爭，以礪鋒芒，但嚴禁同門相殘。你二人之事，到此為止。周通已被內門刑堂帶走，自有宗規處置。你安心修煉，準備內門事宜即可。往後，亦需謹記，力量需與心性匹配，莫要被力量迷失了本心。”
“是，弟子謹記長老教誨。”秦玄心中了然，太上長老此舉，既是保護他，也是敲打周通及其背後可能存在的勢力，將這場風波壓了下去，更是在點撥他修行路上的關隘。
“好了，你去吧。”太上長老揮了揮手，重新轉過身，望向那無垠雲海，不再多言。他的身影在雲海背景下，顯得愈發高深莫測。
“弟子告退。”秦玄起身，再次深深一躬，然後沿著來路，緩緩下山。每一步，都感覺心中的道路更加清晰、堅定。
直到秦玄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小徑儘頭，太上長老才望著雲海，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自語：“混沌初開，一氣混元…想不到，這等隻存在於上古傳聞中的道統，竟真的再現世間…此子，福緣深厚，劫數亦深…罷了，是龍是蟲，且看他自身造化吧…”
山下，秦玄回首望了一眼那雲霧繚繞、已然看不見的太上峰頂，目光堅定如鐵。太上長老的召見，看似隻是簡單的問答，卻為他掃清了許多潛在的麻煩，明確了前路的方向，更給予了他一份沉重的期許。
他握了握拳，感受著體內奔流不息、愈發凝練的混元真氣。
內門，將是新的起點。而複仇之路，也將從此刻，正式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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