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上映後引發的熱潮,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漣漪迅速擴散至全國每一個角落,自然也毫無例外地席卷了北京電影學院。媒體上鋪天蓋地是讚譽之詞,“視覺革命”、“國產大片裡程碑”、“東方美學極致盛宴”等頭銜毫不吝嗇地加諸其上。票房數據更是節節攀升,不斷刷新著記錄,以一種蠻橫的姿態向市場宣告著中國電影商業大片時代的來臨。
校園裡,關於《英雄》的討論持續升溫,從食堂到宿舍,從排練廳到圖書館,幾乎人人都在談論那絢爛至極的色彩、那氣勢恢宏的場麵、那充滿哲思的台詞。在大部分師生眼中,這無疑是一部成功的、甚至是偉大的作品,其開拓意義遠遠超過了其本身可能存在的任何瑕疵。
然而,在這片幾乎是一邊倒的讚譽聲中,那天晚上陳誠在影院外那番關於“形式大於內容”、“敘事符號化”的冷靜剖析,卻像一顆悄然埋下的種子,在少數親耳聽聞的同學心中悄悄發芽,引發了他們更深層次的思考。
這股思考的暗流,很快被敏銳的王勁鬆老師捕捉到了。這天,表演係的拉片課,王勁鬆竟然抱來了一台相對笨重的播放設備和一本厚厚的、貼著“內部參考”標簽的《英雄》錄像帶。
“都安靜一下,”王勁鬆站在講台前,目光掃過底下瞬間變得興奮的學生們,“知道你們最近都在聊《英雄》,今天我們就專門拿出一堂課,來拉一拉這部片子。”
教室裡頓時響起一陣小小的騷動和期待的低語。能在大銀幕之外,以專業的角度細細品味、逐幀分析這部現象級作品,對這群未來的電影人來說,無疑是極佳的學習機會。
影片在教室裡再次播放。不同於影院裡沉浸式的體驗,在拉片課上,燈光並未完全熄滅,大家帶著筆記本,目光更加專注和挑剔。王勁鬆會不時按下暫停鍵,點評某個鏡頭的構圖、某種色彩的象征意義、某段武打設計的意境。
當影片進行到無名與殘劍、飛雪在水上亭台中意念交鋒那段,極致寫意的畫麵再次引來讚歎時,王勁鬆卻再次按下了暫停鍵。畫麵定格在梁朝偉與張曼玉那充滿悲劇美感和符號意味的臉上。
王勁鬆轉過身,目光在教室裡逡巡,最後落在了坐在後排,正認真做著筆記的陳誠身上。
“陳誠,”王勁鬆點了他的名,語氣平和卻帶著引導的意味,“我聽說,你之前和同學們討論時,對這部片子有一些……不太一樣的看法?”
瞬間,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陳誠身上。有好奇,有期待,也有幾分看熱鬨的心態。
陳誠放下筆,站起身,他知道這是老師在有意識地引導討論,也是對他專業眼光的一次考驗。他整理了一下思緒,態度謙遜但語氣清晰地開口:“王老師,我認為《英雄》在視覺美學和工業水準上的成就,是劃時代的,毋庸置疑。張藝謀導演用色彩講故事、用畫麵營造意境的能力,登峰造極,值得我們反複學習和揣摩。”
他先肯定了優點,這是討論的基礎。王勁鬆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但是,”陳誠話鋒一轉,目光也投向定格的屏幕,“如果跳出純粹的技術和美學欣賞,從一個更偏向於敘事和觀眾共情的角度來看,我覺得這部電影或許存在一些可以探討和改進的空間。”
教室裡的氣氛變得更加專注。
“首先,是人物的符號化與情感疏離。”陳誠開始闡述他的觀點,“影片中的主要人物,如無名、殘劍、飛雪,他們更像是‘天下’、‘和平’、‘犧牲’這些宏大理念的承載者,而非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個體。他們的行為動機很大程度上服務於主題闡述,而非源於自身鮮活的性格和情感邏輯。這就導致,觀眾可能會驚歎於他們的大愛,卻很難真正走進他們的內心,產生深層次的情感共鳴和代入感。”
他舉例道:“比如殘劍與飛雪的愛情,悲劇性很強,畫麵極美,但他們的愛恨糾葛,似乎總隔著一層哲學的薄紗,少了些世俗的、能撓到人心癢處的具體細節。觀眾更像是在看一場精心編排的、關於愛與犧牲的寓言,而不是在體驗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王勁鬆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講台上輕輕敲擊,眼神中流露出思索。
“其次,是敘事動力與懸念的削弱。”陳誠繼續深入,“影片采用了多視角敘事,這本是增強懸念的好手法。但或許是因為主題先行,故事的最終走向和人物的最終命運,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被‘天下’的理念所注定。這導致中後段,當秦王拆穿無名的謊言,故事的核心懸念——‘殺還是不殺’——其實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張力,更多的是在等待一個已知的、充滿悲壯美學的結局降臨。觀眾的‘爽感’和‘期待感’,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會有所流失。”
他開始引入一些後世更為常見的劇作概念:“如果讓我來設想改進,我可能會在保留核心主題和視覺風格的前提下,嘗試強化人物的個人欲望與宏大理念之間的掙紮。比如,讓無名對秦王的仇恨更具體、更個人化,讓他在‘小家之仇’與‘大家之和平’之間的抉擇更加痛苦和撕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似乎很早就被殘劍的理念所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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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可以增加一些更生活化、更能建立人物真實感的細節。哪怕隻是幾個鏡頭,幾句台詞,讓人物除了‘俠’的身份之外,還有一些普通人的煙火氣,這樣更能拉近與觀眾的距離,讓他們的犧牲顯得更有分量。”
“在敘事節奏上,或許可以在中間部分埋下一些更具不確定性的伏筆,讓觀眾直到最後時刻,都對無名的最終選擇保有一絲猜疑,從而維持更強的敘事吸引力。”
陳誠侃侃而談,將他後世見識過的無數優秀影片在人物塑造、情感錨點、敘事節奏和“爽點”設計上的精髓,融彙到對《英雄》的分析中。他提到的“代入感”、“情感錨點”、“人物弧光”、“敘事鉤子”等概念,雖然在後世的編劇理論中常見,但在2002年的課堂裡,卻顯得格外新穎和具有穿透力。
他不僅指出了問題,還提出了具體、可操作的改進方向,聽起來並非吹毛求疵,而是真正立足於如何讓這部本就優秀的作品,在藝術性與大眾共鳴之間找到更完美的平衡點。
教室裡鴉雀無聲,同學們都聽呆了。他們原本隻是覺得電影好看或者有些地方“不太得勁”,但從未像陳誠這樣,將其剖析得如此層層遞進、有理有據。
王勁鬆老師也愣住了。他原本隻是想聽聽陳誠有什麼獨特的見解,引導一下課堂討論,沒想到陳誠直接給他上了一堂信息量巨大、視角刁鑽又極具說服力的“高級劇作分析課”。這小子不僅看到了表層的美學,更洞悉了敘事內核與觀眾心理之間的微妙聯係,其觀點的成熟度和前瞻性,完全超越了一個大一學生的範疇!
半晌,王勁鬆才回過神來,看著陳誠,臉上表情複雜,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訝,又有著發現瑰寶的欣喜,最終化作一句帶著調侃和由衷感歎的話:
“好家夥!陳誠啊陳誠……我讓你起來補充兩句,你倒好,直接給我、給在座所有同學,結結實實地上了一課啊!”
他搖著頭,語氣充滿了讚歎:“你這番分析……角度刁鑽,見解深刻,而且聽起來還真他娘的有道理!連‘代入感’、‘情感錨點’這些詞兒都整出來了……你小子,平時到底看了多少東西,琢磨了多少啊?”
“嘩——!”王勁鬆老師這句極高的評價,瞬間點燃了整個教室。同學們看向陳誠的目光,充滿了敬佩與驚歎。之前或許還有人因為他突然的成名而心存些許微妙想法,此刻,卻不得不為他在專業領域展現出的驚人深度所折服。
朱亞文在底下偷偷衝陳誠豎了個大拇指,嘴型無聲地說:“老陳,你丫真行!”
陳誠被老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謙虛道:“老師您過獎了,我就是胡思亂想,瞎說幾句。”
“你這可不是瞎說!”王勁鬆正色道,“你這是真正用編劇和導演的思維在看電影!同學們,你們都聽到了嗎?看電影,不能光看熱鬨,更要看門道!技術很重要,美學很重要,但最終,故事如何講得動人,人物如何立得住,情感如何傳遞得精準,這才是我們作為創作者需要終身研習的功課!”
這堂原本計劃中的《英雄》拉片課,因為陳誠這一番“超綱”的精彩論述,被推向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高潮。它不僅讓同學們對《英雄》有了更立體、更辯證的認識,更在他們心中種下了一顆關於敘事力量與觀眾心理的種子。
課後,王勁鬆特意把陳誠留了下來,眼神中充滿了探究與期待:“陳誠,你這些想法……非常寶貴。老師,現在是非常期待你的《情滿四合院》會拍出這樣的效果來,我等著看你的成品,看看你是怎麼把你今天說的這些理論,實踐到你的作品裡的!”
陳誠鄭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堂拉片課的結束,更是他作為創作者身份,在專業領域內,第一次真正贏得了權威的、毫無保留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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