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被直接押解至市局看守所,單獨關押在一個全監控、無死角的高度警戒監室。所有的規定程序——拍照、錄指紋、抽血體檢、更換統一的囚服——他都異常配合,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麻木的、逆來順順的順從。但他始終緊抿著嘴唇,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拒絕回答任何關於個人基本信息之外的問話,仿佛將自己的靈魂封閉在了一個無形的屏障之後。
審訊室,燈光依舊是那種令人無所遁形的慘白。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冰冷金屬的味道。陸野和李偉坐在審訊桌後,看著被兩名民警押送進來的王磊。
他穿著寬大的藍色囚服,更顯得身形有些瘦削。頭發被剪短,露出了清晰的頭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失去生氣的蠟像。隻有當他被按坐在審訊椅上,手腕和腳踝被固定時,他的眼珠才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掃過陸野和李偉,那眼神深處,似乎藏著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荒原。
“王磊。”陸野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聲音平穩,沒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氣勢,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王磊的眼皮抬了一下,目光落在陸野臉上,停留了大約兩秒鐘,然後又緩緩垂下,盯著自己麵前那塊冰冷的金屬板桌麵,仿佛上麵有什麼絕世圖案值得研究。他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這是他進入審訊室後唯一的細微動作。
“知道為什麼請你到這裡來嗎?”陸野繼續問。
沒有回應。隻有看守所遠處隱約傳來的鐵門關閉聲,以及窗外持續不斷的、細密的雨聲。
陸野並不氣餒,他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他拿出幾張現場照片,推到桌子中間:“趙德貴,錢衛東,劉興國。這三個人,你還有印象嗎?”
照片上,是發現受害者時的場景,雖然經過處理,但依然能感受到現場的淩亂和死寂。王磊的目光在照片上掃過,沒有任何波動,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
“我們在老機床廠家屬區17棟101室的儲藏間裡,找到了很多有趣的東西。”陸野的聲音依舊平穩,但每個字都像錘子一樣敲打著寂靜,“那件goretex雨衣,和你網購記錄裡的完全一致。那些特製的工具,鋼絲繩,還有那本筆記……上麵詳細記錄了你跟蹤、觀察、以及作案的整個過程。‘淨化01、02、03’,寫得清清楚楚。”
聽到“筆記”和“淨化”這兩個詞,王天昊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依舊沒有說話。
“趙德貴,錢衛東,劉興國。”陸野緩緩報出三個死者的名字,“他們確實有錯,甚至可恨。但這不是你非法剝奪他們生命的理由。法律…”
“法律?”
王磊突然開口了!聲音沙啞、乾澀,像是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打斷了陸野的話。他猛地抬起頭,那雙之前一直空洞無物的眼睛裡,驟然迸射出一種混合著極度譏諷和深入骨髓絕望的火焰,死死地盯住陸野。
“法律能讓我父親活過來嗎?!”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淒厲,在狹小的審訊室裡回蕩,震得人耳膜發嗡,“法律能讓那個欠債不還、逍遙法外的混蛋趙德才,受到半點真正的懲罰嗎?不能!”
他激動得想要站起來,但被固定的審訊椅和身邊民警的手死死按住,隻能徒勞地挺直上半身,脖子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
“它隻會保護那些鑽空子的人!隻會讓我們這些老老實實、相信它的人絕望!我爸!一輩子老實巴交,辛苦乾活,換來的是什麼?是欠條!是推諉!是法院那一紙執行不了的判決書!是活活氣死!”王磊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充滿了怨毒,“你們現在跟我談法律?哈哈哈哈……”
他發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乾笑,笑聲裡沒有一絲暖意,隻有冰冷的瘋狂和徹底的否定。
“我做的,才是真正的公道!才是真正的執行!那些社會的渣滓,那些吸人血的蛀蟲,法律收拾不了,我來收拾!我是在淨化!是在替天行道!”他的話語偏執而混亂,卻透著一股扭曲的邏輯自洽,仿佛已經將自己催眠,堅信自已行為的正義性。
這番突如其來的爆發,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他之前努力維持的沉默外殼。但這並非懺悔,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對抗,是用他扭曲的價值觀來挑戰現行的法律體係。
陸野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他知道,這是王磊內心壓抑已久的火山第一次噴發,讓他發泄出來,反而能暴露更多信息,也能更好地了解他的心理狀態。
等到王磊的喘息稍微平複了一些,情緒從巔峰開始回落,重新變得激動而疲憊時,陸野才平靜地開口,聲音依舊沉穩,卻像一根針,試圖刺破對方自我構建的虛幻堡壘:
“所以,你選擇成為法官,陪審團,還是……劊子手?”
王磊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陸野會這麼問。
陸野繼續道:“趙德貴欠的是工人的錢,錢衛東是商業糾紛,劉興國是銀行貸款。他們或許可惡,或許有錯,但他們的罪,是否都到了需要由你王磊,用一根鋼絲繩,來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地步?你依據的是什麼法典?哪一條哪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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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王磊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一時語塞。他那套“淨化”的理論,在冷靜而具體的質問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和荒謬。
“你看,”陸野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你並不是在替天行道,你隻是在發泄你自己的憤怒和絕望。你把對趙德才一個人的恨,擴大到了所有你認為的‘老賴’身上。你用他人的生命,來填補你內心的空洞和無力感。這不是正義,王磊,這是謀殺。是最殘忍、最懦弱的謀殺。”
“你胡說!”王磊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再次激動起來,但氣勢明顯弱了下去,隻剩下蒼白無力的否認,“你根本不懂!你們這些穿官衣的,根本不懂我們平頭百姓的苦!”
“我或許不懂你所有的苦,”陸野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但我懂,任何一個生命,都不該被這樣無聲無息地剝奪。你的父親是受害者,這值得同情,但這絕不是你成為加害者的理由。你看看你現在,和你恨的那個趙德才,又有什麼區彆?都在用極端的方式,傷害著無辜的人。”
這番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中了王磊內心最深處。他猛地僵住,眼神中的瘋狂和偏執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和……一絲隱約的動搖。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戴著銬子的雙手,不再說話,隻是肩膀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
審訊室再次陷入了沉默,但這次的沉默,與之前那種對抗性的死寂不同,多了一絲崩潰和瓦解的氣息。堅固的心理防線,出現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縫。接下來的較量,將更加深入靈魂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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