彙報前一晚,陸野幾乎徹夜未眠。
他並非在臨時抱佛腳地補充資料,而是在進行一場極其耗費心力的腦內風暴。他將係統梳理出的所有關聯點、行為模式、時間線異常,與自己從警多年來對犯罪心理、社會運行邏輯的理解相互印證、碰撞。
白板上的圖案被擦了又畫,畫了又擦。最終,他摒棄了所有花哨的圖表,隻在一張乾淨的a4紙上,用最簡潔的語言和符號,寫下了幾個核心觀點和支撐這些觀點的最關鍵論據。
他沒有試圖去描繪那個“影子”的全貌——那是不可能的,現有信息遠遠不夠。他要做的是,向張副部長證明,這個“影子”存在的可能性極高,並且其危害性遠超一般意義上的有組織犯罪。
第二天上午八點五十分,陸野準時出現在張副部長辦公室門口。他眼中帶著血絲,但精神卻處於一種高度集中的亢奮狀態,手裡隻拿著那張薄薄的a4紙和一支筆。
楊秘書通報後,他再次走進了那間充滿壓迫感的辦公室。
張副部長依舊坐在辦公桌後,正在看一份文件。他抬頭看了陸野一眼,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看你這樣子,這幾天沒少下功夫。”
“不敢懈怠。”陸野坐下,將那張a4紙平整地放在膝蓋上。
“說吧,這一周,有什麼‘感覺’?”張副部長放下文件,身體微微後靠,雙手交叉放在腹部,擺出了傾聽的姿態。他的眼神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傾向。
陸野沒有立刻展開那張紙,而是深吸一口氣,開口道:“首長,我看完了所有資料。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我的‘感覺’,那就是——‘侵蝕’。”
張副部長眉梢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哦?侵蝕?侵蝕什麼?”
“侵蝕經濟肌體,侵蝕司法公正,甚至……侵蝕曆史本身。”陸野的聲音沉穩而清晰,“我無法勾勒出這個潛在對手的完整畫像,但我從這些雜亂的信息中,捕捉到了一些共通的‘行為指紋’。”
他開始條理清晰地闡述:
“第一,長期主義與跨周期運作。這個潛在對手的很多行動,布局時間極長,可能跨越數十年。他們善於利用政策空窗期、社會轉型期的混亂,進行資產轉移、勢力滲透。比如九十年代的國有資產流失,與近年的某些資本運作,在關鍵人物和資金通道上,存在隱秘的承繼關係。他們像耐心的獵人,等待最適合的時機才出手。”
“第二,高度的專業化與風險隔離。他們使用的犯罪工具,從早期的暴力清除,逐漸演變為更隱蔽的經濟手段、法律漏洞甚至技術壁壘。不同領域、不同層級的行動由不同的‘手套’執行,彼此之間切割清晰,即使某一部分被打擊,也很難牽連核心。資料中幾起懸而未決的命案,其反偵察手段顯示出極高的專業素養,不像臨時起意或普通罪犯所為。”
“第三,對‘信息’和‘曆史’的操控。他們似乎有意地在製造信息迷霧,甚至篡改或湮滅某些關鍵曆史節點上的證據。一些懸案的卷宗記錄存在明顯的模糊或矛盾點,一些關鍵證物莫名遺失。這不僅僅是為了逃避打擊,更像是在……重構某種敘事,掩蓋他們崛起的真實路徑。”
陸野每說一點,都會舉出一到兩個從資料中提煉出的、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作為支撐。他沒有堆砌所有發現,隻選擇了最有力、最難以用巧合來解釋的論據。
張副部長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卻越來越專注。
當陸野提到對“曆史”的操控時,張副部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基於這些‘行為指紋’,”陸野繼續說道,“我認為,我們麵對的不僅僅是一個犯罪團夥,更可能是一個具有某種‘傳承’的、高度組織化、且擁有長遠圖謀的犯罪生態網絡。它的核心可能非常小,但通過複雜的代理人體係和資本紐帶,控製著外圍龐大的灰色產業鏈和保護傘網絡。‘獵影’行動斬斷的,很可能隻是它的一條比較重要的省級觸手。”
“而它的最終目的,可能不僅僅是財富的積累,還涉及到……某種更深層次的、對資源和社會影響力的係統性掌控。”
說到這裡,陸野停了下來。他已經說出了自己最重要的判斷。
辦公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以及張副部長手指偶爾敲擊扶手的輕微聲響。
張副部長沒有說話,而是拿起桌上的茶杯,緩緩喝了一口。他的目光落在陸野膝蓋上那張a4紙上。
“就這些?”他放下茶杯,語氣平淡。
“目前基於現有資料,我能得出的核心判斷就是這些。”陸野坦然道,“更多的細節和證據鏈,需要針對性的深入偵查來填補。”
張副部長不置可否,忽然問了一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你對1975年那起三線工廠的投毒案,怎麼看?”
陸野心中微微一動,想起了那份被他標記為“待觀察”的卷宗。他如實回答:“報告首長,那起案子年代久遠,物證缺失嚴重,與近期犯罪模式的直接關聯度較低。但我注意到案中使用的特殊毒物‘td4’,以及其有限的來源,這一點有些異樣,暫時無法定位其意義。”
張副部長點了點頭,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著什麼。
最終,他開口道:“你的‘感覺’,沒有錯。甚至,比我們一些人初期的判斷,還要更接近真相一些。”
陸野心中一震,但沒有說話,靜待下文。
張副部長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的長街,背對著陸野。
“你捕捉到的那些‘行為指紋’,確實存在。這個網絡,我們內部將其暫稱為‘暗河’。”張副部長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重,“它比我們想象的更深,更廣。你看到的那些資料,隻是‘暗河’在漫長歲月中,不經意間露出水麵的幾塊‘礁石’。”
“而‘盤古’專項的目標,就是厘清這條‘暗河’的源頭、主乾和所有支流,然後,截斷它,抽乾它!”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盯著陸野:“你之前的工作,證明了你的能力。你剛才的彙報,證明了你的洞察力和大局觀。現在,我正式歡迎你,加入‘盤古’專項工作組。”
“你的第一個實戰任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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