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股票認購掀巨浪_繁花傳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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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股票認購掀巨浪(1 / 2)

外灘海關的鐘聲,如同鈍重的鐵槌,一下下敲打在阿寶的神經末梢上。他從那張柔軟得令人陷落的皮質沙發裡猛地站起,膝蓋骨磕碰到柚木桌沿,一陣悶痛順著腿骨竄上來。但這疼遠不及心底那股冰火交織的混亂來得尖銳。爺叔離去的方向隻剩下迷離的光影和浮動的衣香鬢影,杯托裡那截扭曲變形的煙蒂兀自散發著微苦的餘燼味道,無聲嘲諷著他剛剛經曆的一切,與那十一個字“燒得出金子,也點得著棺材”一起,帶著灼人的分量沉沉壓在心頭。

路?他邁出了第一步,卻被一腳踏進了更深的迷霧。那扇“門”外麵,究竟是通往哪裡的路?

阿寶幾乎是逃離了那根雕花廊柱後的角落。他沒有走向正門,那裡金光燦燦的旋轉門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通行證。他循著來時的記憶,像一個被追捕的影子,快速穿過鋪著厚實地毯卻寂靜無聲的員工通道,推開沉重冰冷的鐵製後門,重新一頭撞進了上海冬天傍晚濕冷的空氣裡。後巷幽暗狹窄,彌漫著廚餘垃圾的酸腐氣息,一輛卸貨的板車橫亙中間,阻塞了他倉皇的視線。

“喂!儂這隻癟三!眼烏珠瞎脫啦?!走路不帶眼睛的?!”

一聲尖利粗俗的喝罵和一股巨大的力量同時撞在阿寶的側肋。他踉蹌著被推搡到貼著冰冷肮臟的磚牆上,眼前是一個圍著油膩圍裙、橫眉怒目的胖子廚師,手裡拎著滿滿一桶散發著強烈腥臊味的泔水。

粗鄙的方言像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阿寶心頭殘留的威士忌氣味和被爺叔震懾後的恍惚。他瞬間清醒,被推搡的狼狽和在爺叔麵前強撐出的硬氣轟然倒塌,隻剩下弄堂鬥狗被踩到尾巴的暴怒。他猛地挺直身體,摘下遮住半張臉的蛤蟆鏡,那雙在威士忌杯光折射下隱藏著野性和精明的眼睛,此刻噴著火,毫不避讓地瞪著那比他高出半個頭的壯漢。

“儂罵啥人癟三?!再罵一句試試!”阿寶的聲音不高,帶著弄堂滾刀肉那種特有的、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陰狠。右手已經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骨節咯咯作響。

那胖廚師被他眼神裡毫無預兆爆發的凶光懾住了片刻。但他仗著體格肥壯,加上那股泔水的底氣,梗著脖子:“怎麼?小赤佬還想動手?!撞了人不道歉?當心爺叔我……”

“夠了!”

一聲低沉帶著疲憊的老者喝止聲打斷了這劍拔弩張的對峙。一個佝僂著背、穿著和平飯店陳舊工裝的老頭從後門探頭出來:“老王!去乾儂的生活!跟小毛孩計較啥!”他又瞥了一眼阿寶,那目光渾濁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小夥子,快走開!這裡不是儂該來的地方!”

胖廚師啐了一口濃痰,罵罵咧咧地拎著桶,撞開阿寶的肩膀往後廚通道挪去。老頭也跟著縮回了門內,鐵門哐當一聲關上,隻剩下冰冷的牆壁和阿寶粗重的呼吸。

濃重的屈辱感像這後巷的酸腐氣一樣鑽進肺裡。阿寶狠狠一拳砸在濕漉漉的磚牆上,指關節瞬間破皮滲出血珠,刺骨的疼痛混合著冰涼和火辣的恨意。他猛地意識到,這才是他的世界!金碧輝煌的和平飯店,不過是海市蜃樓。爺叔的十一字真言冰冷地懸在頭頂。金子?棺材?他摸了摸口袋裡所剩無幾的零錢——幾張毛票加剛才塞給看門老頭換來半包大前門剩下的幾根皺巴巴的煙——這些才是他當下實實在在的銅鈿!

他必須搞到錢!無論爺叔口中的認購證是通天梯還是斷頭台,沒有錢,一切皆空!那個瘋狂的念頭,從他離開廢品站牆根時就隱約盤旋在腦際,此刻終於變得無比清晰、無比急切——陶陶!小閒!還有鹹亨路深處那間他們三人賴以棲身的小閣樓!

鹹亨路的夜晚,永遠浸泡在一種混合著煤球爐煙味、隔夜馬桶餿氣和廉價酒精揮發物的渾濁空氣裡。頭頂是蜘蛛網般交織的電線,切割著墨藍的夜空,窄巷兩邊擠挨著低矮破敗的板房,昏黃的燈泡從一個個小小的窗口探出頭來,像無數饑餓的眼睛。

阿寶幾乎是跑回弄堂口的。遠遠地,他就看到那盞懸掛在“謝記煙紙店”歪斜雨棚下、沾滿油汙的15瓦燈泡。昏黃的光圈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店門口馬路邊,被一團濃烈的劣質煙卷煙霧籠罩著。

“操!真他娘想不通!”陶陶那特有的、帶著火藥味的粗啞嗓子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他狠狠吸了一口夾在指間幾乎要燒到煙屁股的煙蒂,濃煙伴隨著怒氣噴吐出來,“八塊一條?阿毛那死赤佬真是瘋了!當阿拉是他媽冤大頭?阿拉賣出去也就掙不到一塊錢差價!還要擔驚受怕西康路那幫穿綠皮公安)的!”

蹲在他旁邊的小閒比陶陶矮了大半個頭,穿著一件皺巴巴、領子磨破的舊軍綠色夾克,他愁眉苦臉地推了推鼻梁上那道用透明膠布粘住的眼鏡,聲音細弱而焦灼:“陶哥消消氣……可……可老山東那邊是真要貨了呀!講這兩天要斷檔了,再拿不出東西,他那邊的攤點就真的保不住了……”他說話間,無意識地用手指在地上摳著早已發黑的濕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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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檔就斷檔!老子不想乾了!”陶陶猛地站起來,一腳將腳邊一個空啤酒罐踢飛出去,鐵皮罐子咣啷啷滾出老遠,撞在牆角。他煩躁地來回踱著那方寸之地,破舊的夾克衫下擺甩動著,“老子真是受夠這種看人臉色的日子了!阿寶呢?叫儂去找路子,路子呢?!”最後這句幾乎是吼出來的,通紅的眼睛直接對上了匆匆趕來的阿寶。

昏黃的燈光下,阿寶的臉色鐵青,額角還帶著方才後巷衝突留下的微汗和狼狽。他停在兩個兄弟麵前,沒有多餘的解釋。陶陶的暴躁和小閒的憂慮像兩股渾濁的溪流撞過來,但此刻他心頭壓著的巨石,遠比香煙斷供沉重百倍。

“爺叔,”阿寶喘了口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斬釘截鐵,“爺叔給我指了一條路。”

陶陶和小閒同時愣住了。爺叔這兩個字像是帶著某種魔力,瞬間壓製了陶陶噴發的怒火。他愕然地盯著阿寶,煙蒂快燒到手才驚覺地扔掉:“儂講啥?啥個爺叔?哪個爺叔?”

“和平飯店的爺叔!”阿寶聲音低沉下去,眼神亮得駭人,像兩顆燒紅的炭,“一張紙片!叫股票認購證!十塊錢一張!買到它,搖中號,可能翻十倍!百倍!”

“十倍?百倍?!”小閒失聲叫出來,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溜圓,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和一絲本能的貪婪,“十塊變一百?變一千?阿寶,儂腦子壞脫了?!這是搶銀行啊!”他本能地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是巨大的風險,或者根本就是騙局。

“騙局?搶銀行?”陶陶粗聲粗氣地嗤笑一聲,像是在嘲笑小閒的膽小,但他臉上也充滿了疑慮,他一把揪住阿寶洗得發白的夾克領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阿寶臉上,“你小子給爺叔灌迷魂湯啦?!十塊錢變一千?做什麼青天白日夢!那老頭子是哪路神仙?講的話靠得住?!”

混亂的念頭在阿寶腦子裡交織翻滾。爺叔那雙看透一切的眼睛、那張寫著工整字跡的本子、杯托裡冰冷的煙蒂、和平飯店冰冷奢華的地板、後巷粗鄙的辱罵、十六鋪碼頭的黑暗巷道、雪芝裙角擦過汙水的涼鞋尖頭……無數雜亂的碎片猛烈地衝撞著他,幾乎將他撕裂。沒有保障的貨源,高企的成本,阿毛隨時可能翻臉帶來的危險……這條倒賣香煙的路,已經快要走到黑胡同儘頭,前路渺茫。爺叔的話,像黑暗裡唯一燃燒的火炬,明知道這火能把東西燒成灰燼,但也可能鍛造出金子!

“靠不住?”阿寶猛地抬手打掉陶陶揪著他衣領的手,力氣大得出奇。他眼中那片瘋狂的火焰並未因陶陶的質疑而動搖,反而燒得更加熾烈,像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發出最後的咆哮:“靠弄堂裡這點小打小鬨,就靠得住了?!靠阿毛那種敲骨吸髓的赤佬就靠得住了?!小閒儂眼鏡摘掉看看!西康路老山東那點可憐巴巴的銷路,能撐過三個月我阿寶的名字倒過來寫!”他幾乎是指著小閒和陶陶的鼻子,字字錐心。

“橫豎是搏!”阿寶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孤絕,在這死寂弄堂的夜裡,像一柄利刃撕裂沉默,“搏一把!十塊錢算什麼?!老子就當丟進黃浦江喂了魚!但萬一搏中了!阿拉兄弟三個就不用再蹲在這破弄堂,看阿毛那種垃圾的臉色吃飯了!”

“搏?”陶陶臉上的橫肉抽搐著,眼神劇烈閃爍,驚疑、恐懼、不甘……最終被阿寶話語裡描繪的、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巨大誘惑和徹底擺脫現狀的渴望點燃,“媽的……橫豎都是沒路走……”他低聲咆哮著,猛地轉過身,像一頭被激怒的蠻牛衝向煙紙店旁邊那條更黑暗、堆滿雜物的小弄堂深處——那是他們三人合租的那間低矮破敗、夏熱冬寒的小閣樓。“等我!”他的吼聲在狹窄的巷道裡撞出回音。

小閒被阿寶吼得愣在原地,瘦弱的身體微微發抖。他看了一眼阿寶眼中那幾乎要吞噬一切的火焰,又看了看陶陶決然奔入黑暗的背影,像是被無形的浪潮裹挾。他臉上掙紮猶豫的神色褪去,隻剩下一種認命的、幾乎是麻木的順從。他默默地推了推眼鏡,沒有說話,也轉過身,跟著陶陶的腳步,無聲地消失在通向那個破落小窩的黑暗過道裡。

一陣穿堂而過的冷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和廢紙,打著旋兒撲到阿寶臉上。他僵立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剛才燃燒的孤勇似乎在冷風中微顫。他微微偏過頭,目光落在煙紙店旁邊那根落滿灰塵、歪斜的電線杆底部——就在那塊地方,很久以前,雪芝曾彎腰,用一朵純白的梔子花擦拭涼鞋尖上的汙痕。那裡如今隻剩下油汙和塵土。

阿寶閉了閉眼,那股冰冷的梔子花香和垃圾的酸腐氣仿佛又在鼻腔裡交織。他不再去看,毅然轉身,也朝著那通往破敗閣樓、通往一場命運豪賭的黑暗入口走去。橫豎是搏!

小閣樓的門在刺耳的嘎吱聲中被推開了。一股渾濁的空氣撲麵而來,混雜著常年不散的黴味、汗臭、煙頭味和發黃舊物的氣息。不到十平米的狹窄空間裡,塞著一張用破門板搭起的通鋪,兩張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瘸腿凳子,一張糊滿油汙的矮桌,牆角堆滿了裝過衣服的紙板箱和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唯一的光源是懸在屋頂那盞掛滿蛛絲、光線昏黃搖晃的15瓦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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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陶站在房間中央唯一的空地上,他剛才的暴躁仿佛被這逼仄的空間擠壓成了沉重。他正艱難地彎著腰,從通鋪底下拖出一個沉甸甸的長條狀鐵皮餅乾盒子。盒子上紅綠相間的“囍”字褪色得厲害,邊角鏽跡斑斑,一把生鏽的小掛鎖虛扣著。這是他們的“聚寶盆”,裡麵存著幾年來東拚西湊、從牙縫裡省下的全部積蓄。

他粗重地喘著氣,額頭冒著汗珠。小閒則蹲在一個紙箱旁,埋頭費力地翻找著什麼東西,瘦削的背脊在昏黃的燈光下繃得很緊。

阿寶反手關上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隔絕了外麵弄堂微弱的光線和聲音。門板合攏的瞬間,一種沉重的、近乎悲壯的氣氛像濃霧般在狹小的閣樓裡彌漫開來。

“哐當!”

鏽跡斑斑的鐵皮盒子被陶陶擺在了矮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深吸一口氣,腮幫子咬肌鼓起,一雙粗糙的大手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意味,用力掰開了那把早已形同虛設的鏽鎖。蓋子掀開。

裡麵沒有想象中令人振奮的鈔票,隻有一些卷角的毛票,幾枚鋼鏰,幾捆用猴皮筋紮好、但麵額都是一元的舊鈔票碼放在底層,最上麵壓著幾張皺巴巴的十元大鈔,還有幾張花花綠綠的塑料糧票——在這個90年代初正逐漸退出曆史舞台,但在底層市場仍有零星價值的玩意兒。

陶陶的手指有些發顫,他把所有現金——無論大小,連那幾個五毛一毛的硬幣都不放過——一股腦兒倒在了油跡斑斑的矮桌上。紙幣的黴味和金屬的冰涼氣息瞬間彌散開來。

“就這些了。”陶陶的聲音嘶啞,帶著孤注一擲後的空虛,“點!全點出來!”

與此同時,小閒終於從他那個紙箱裡掏出了一個用報紙仔細包裹的物件。他動作極其小心,像捧著易碎的珍寶,一層層揭開泛黃的舊報紙。露出來的,是一個深棕色的皮革表帶有些磨損,但金色表殼依舊錚亮的老式半鋼歐米茄腕表。鏡麵有幾道細微的劃痕。這是小閒那個早已失蹤的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他用手指極其輕柔地摩挲了一下冰涼的金屬表殼,沒有抬頭看任何人,聲音細若蚊蚋卻異常清晰:“阿寶……陶哥……這個……能值點錢嗎?”

阿寶和陶陶的目光瞬間被那隻表吸引住了。在這堆充滿了底層生活苦澀印記的零鈔裡,這塊老物件散發出的微弱光芒刺痛了眼睛。

阿寶沒說話,走過去蹲在桌前。小閒也把那塊表輕輕放在了鈔票堆旁邊,像一個戰士交出了自己最後的兵器。三人的影子在昏黃的燈下擠成一團,沉默得可怕。

數錢的過程像一場無聲的審判。每一張被汗濕的毛票、每一個冰冷的硬幣都在訴說著掙紮和卑微。硬幣在桌子上發出輕微卻刺耳的叮當碰撞聲。

“毛票十七塊五角……”陶陶聲音越來越低。

“十塊整四張……”阿寶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零錢……三塊八……”小閒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

“糧票……算它五塊?”陶陶遲疑地加了一句,但隨即被阿寶瞪了一眼,閉嘴了。

最終,所有現金攤在桌上——八十六塊三角。那隻老歐米茄表,就算當掉,至多幾十塊。離爺叔隨口提過的那張認購證的基本門檻——一百元——還有一截無法逾越的鴻溝。空氣沉得像凝固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窗外弄堂深處不知誰家在放一盤模糊不清的粵語老磁帶錄音機,一個沙啞的女聲幽幽地唱:“……一生何求……常判決放棄與擁有……”

“不夠……”陶陶頹然跌坐在身後那張吱嘎作響的破板凳上,雙手用力捂住臉,指縫裡發出困獸般的低吼,“不夠啊……阿寶……不夠!”他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裡爆發出更加猙獰的決心,“拆床板!去借高炮高利貸)!去把廠子裡的廢銅爛鐵偷了賣了!我去!”他像被毒蛇咬中一般跳起來就要往外衝。

“站住!”阿寶厲聲喝道,一把拽住陶陶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把他掄個趔趄。阿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眼睛裡的火焰燒得隻剩淬過冰般的冷銳光芒。他剛才點錢的時候,就在盤算最後的退路。沒有彆的選擇了,哪怕那念頭剛冒出來就讓他感到一陣陣的心悸,帶著對舊時光裡那個清冷身影的褻瀆。

“拆床板?”阿寶的聲音冰冷得像刀刮骨頭,“拆了今晚睡馬路?高炮拆骨吸髓儂不知道?偷廠裡東西?儂是想馬上進去吃牢飯?!”每一句質問都像鞭子抽在陶陶臉上,抽在他那顆被絕望點燃的莽撞之心上。

阿寶深吸一口氣,胸腔裡仿佛塞滿了冰冷的碎石。他走到自己睡覺的那頭鋪位邊,那肮臟油膩的枕頭底下,有一個他藏得極深、幾乎從未示人的小小硬紙盒。他極其緩慢地、以一種近乎埋葬自己的姿勢,將它掏了出來。

那是一個比香煙盒大不了多少、手工糊製的白色硬紙盒。盒子表麵已經泛黃發脆,四角磨損得厲害。沒有打開,阿寶隻是用手指極其輕緩地、一遍遍地撫過那粗糙的紙麵。陶陶和小閒的目光都死死鎖在這個小盒子上,閣樓裡隻剩下燈泡電流微弱的嘶嘶聲和他們粗重壓抑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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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那個名字像冰針,悄然刺痛了阿寶指尖下的神經。這盒子裡是什麼?是當年雪芝悄悄塞給他的一封沒有署名的信?是幾頁抄著普希金情詩的作業紙?還是某個夏夜,在鹹亨路唯一那盞昏黃得不像話的路燈下,她緊張地塞給他的一朵素白梔子花乾花?

他閉上眼,仿佛又聞到了那縷清冽的、總是被弄堂汙濁空氣無情吞噬的香氣。然後他猛地睜開眼,不再猶豫,掀開了盒蓋。盒子最上麵,靜靜地躺著一支包裝極其普通的鉛筆,下麵,是幾張同樣泛黃的紙。鉛筆下麵壓著的,露出一枚素白梔子花乾花的一角,花葉已經變得極其脆弱而透明,但仍能清晰看到邊緣染上的一抹早已乾涸變色的、指甲蓋大小的暗紅汙漬!這汙漬如同無法愈合的傷口,凝固在潔白的永恒之上,是那個悶熱下午被碾碎的瞬間刻下的恥辱烙印。

“這是什麼?”陶陶探過頭,看著那支普普通通的鉛筆和壓在下麵的乾花,一臉茫然,甚至有點惱怒,都這時候了,阿寶還藏著這些沒用的東西?

阿寶仿佛沒有聽見。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朵依舊刺眼的帶汙漬的花,把鉛筆推到一邊。他的手指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移開了那疊薄薄的紙。最下麵,緊貼著小紙盒底部的,赫然露出幾張嶄新十元紙幣的一角!是嶄新的!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

阿寶猛地將那幾張紙幣抽了出來,用力砸在桌上那堆零鈔中間!像甩掉什麼燙手山芋,也像是徹底與某段不堪的過去切割。嶄新的青綠色票麵在昏黃燈光下發出一種格格不入的、帶著決絕光芒的亮光!

一共四張!四十元整!

“這……這是……”小閒推了推眼鏡,震驚得語無倫次。連陶陶也懵了。

“這是老子的買命錢!”阿寶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刮出來的,“八十六塊三,加四十!”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桌上那堆錢和那幾張嶄新的鈔票,“一百二十六塊三角!夠了!”

夠了!這兩個字像鐵釘,狠狠砸進這破敗小閣樓死寂的空氣裡。買認購證的啟動資金,夠了!用陶陶幾經艱難積攢的全部、用小閒父親留下的唯一念想、用阿寶深埋心底,帶著恥辱和某個特定名字塵封多年的“買命錢”,湊夠了!

錢有了。那條路,那條被爺叔用“燒得出金子也點得著棺材”來警示的路,就在腳下!

“走!”阿寶喉嚨裡滾出這個字,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再無退路的悲愴。“去換錢!賣表!兌糧票!去銀行門口排隊!”他像個上緊發條的木偶,開始粗暴地抓起桌上所有的錢幣。陶陶和小閒也如夢初醒,小閒最後看了一眼那塊老歐米茄,狠狠心一把抓起;陶陶則手忙腳亂地把幾捆糧票塞進口袋。三個人像一股被暴風裹挾的洪流,撞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卷進了弄堂儘頭被黑暗吞噬的夜色裡。

七天七夜。

外灘。中國工商銀行,黃浦支行。

銀行那扇平日裡敞開迎接普通存取的厚重橡木大門,此刻被粗大的鐵鏈和一把巨大的鐵將軍鎖)牢牢鎖死。厚重的金屬卷簾門緊閉著,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合上了它的下顎。但在它緊閉的門口,卻湧動著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滾燙的、由絕望和貪婪煮沸的人類海洋!

人!擠滿了人行道,溢出了馬路牙子,一直蔓延到對麵馬路的綠化帶邊緣,甚至攀上了一些路邊商店低矮的台階!成千上萬!不,或許更多!一張張焦灼的麵孔在初冬冰冷的空氣中扭曲、變形,渾濁的眼睛裡燃燒著同一種東西——名為暴富的火焰和瀕臨崩潰的焦灼。汗味、廉價煙草的濃烈煙霧、幾天沒換洗衣服的酸臭味、嘔吐物的酸腐氣息、尿騷味……無數種難以言喻的惡臭混雜在一起,像一塊巨大的、粘膩的濕布,狠狠糊在每一個靠近這片區域的人臉上、壓進肺裡!

阿寶、陶陶、小閒,這三條從鹹亨路汙濁泥淖裡爬出來的小魚,此刻就像三顆被投入滾沸岩漿的石子,瞬間被這浩瀚無邊、幾乎要撕碎一切的瘋狂人潮徹底吞沒!

他們是在第六天的淩晨,當黃浦江麵浮動著破曉前最濃稠的黑暗和寒意時,像幽靈一樣憑借年輕人特有的鑽營和不知哪裡搞來的破舊折疊小馬紮,終於在這鋼鐵叢林般的人群中找到了一個犄角旮旯的地盤。此刻,他們已經在這散發著惡臭、腳底粘稠冰冷、人貼著人連移動分毫都困難的地獄裡熬過了近三十個小時!

“讓開!操!擠你媽個!”陶陶的臟話幾乎是本能地從喉嚨裡滾出來,他渾身被汗浸得濕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又被冷風一吹,凍得牙齒咯咯作響。他死死護在胸前,用結實粗壯的臂膀和身體頂住四麵八方洶湧而來的擠壓力道——那個裝有他們所有血汗的“鹹亨路聚寶盆”那個褪色的鐵皮餅乾盒子)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緊緊貼在他破爛夾克衫下滾燙的胸口!阿寶和小閒像是兩隻精疲力竭的藤壺,死死攀附在陶陶背後,彼此依靠著支撐快要散架的身體不被這狂潮擠倒、踩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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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彆擠了!求求你們!”小閒的呼喊帶著哭腔,細弱的嗓音在人聲鼎沸中瞬間被撕得粉碎。他的眼鏡片早已被汗水和呼出的熱氣蒙得霧氣騰騰,鏡架上粘著一道不知誰蹭上來的黑乎乎油漬。他被擠得雙腳懸空了一瞬,驚恐地尖叫起來。阿寶用儘最後力氣猛力一拽,把他跩回腳跟勉強沾地的狀態。阿寶的臉色慘白,嘴唇乾裂出血絲,喉嚨裡火燒火燎,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疼。睡眠?那是奢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都是對意誌力和體力的極限榨取!

“快開門了!頂住!再熬一會兒就有錢賺了!”不知誰在高處吼了一嗓子,嘶啞的聲音裡充滿了煽動性的絕望狂喜,瞬間引發了新一輪更猛烈的騷動和推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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