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顧自地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抖了抖身上的貂皮大衣,對著門口喊道:“潘經理!潘經理!人呢?”
潘經理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魏老板有何吩咐?”
“吩咐?哈哈!今天我魏宏慶高興!要請客!”魏宏慶大手一揮,聲音響徹整個包廂,“聽說你們這有道名菜,叫什麼……‘霸王彆姬’?對!就是那個王八燉雞!多少錢一份?”
潘經理眉頭微皺:“388元一份。”
“388?小意思!”魏宏慶嗤笑一聲,從貂皮大衣內袋裡掏出一疊厚厚的百元大鈔,“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給我來88份!圖個吉利!發發發!”
88份霸王彆姬?!全場瞬間安靜下來!連李李平靜無波的臉上,也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一份388,88份就是元!這在90年代初,絕對是一筆巨款!更關鍵的是,這道“霸王彆姬”是至真園的招牌功夫菜,選用上等甲魚和土雞,配以多種名貴藥材,文火慢燉數小時而成,極其耗費時間和人工!平時限量供應,一天也做不了幾份!88份?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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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板,”潘經理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帶著一絲冷意,“‘霸王彆姬’製作工藝複雜,每日限量供應,無法滿足您的要求。”
“限量?”魏宏慶眼睛一瞪,“限量不就是錢沒到位嗎?我加錢!一份加一百!488!88份!現在就做!我魏宏慶請客!今天在至真園吃飯的所有客人,每桌免費送一份!讓大家夥都嘗嘗鮮!都沾沾我魏宏慶的喜氣!”
他這話一出,外麵大堂裡零星的幾桌客人瞬間騷動起來!免費送388一份的霸王彆姬?這手筆太大了!
魏宏慶得意洋洋地看著寶總和李李,仿佛在說:看到沒?什麼叫實力?什麼叫排場?他就是要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在寶總麵前,在李李麵前,在所有黃河路的人麵前,展示他魏宏慶的財大氣粗!他要搶走所有的風頭!
“潘經理!還愣著乾什麼?趕緊去後廚安排啊!錢不夠我再加!”魏宏慶催促道,臉上是誌得意滿的笑容。
潘經理深吸一口氣,看向李李。李李的眼神依舊平靜,隻是那平靜之下,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她微微頷首。
潘經理轉身離去,步伐依舊沉穩。
魏宏慶更加得意,他轉向李李,臉上堆起自認為迷人的笑容:“李老板,開業大喜,我魏宏慶也給你帶了份禮物!”他一揮手,身後一個跟班立刻捧著一個用紅布蓋著的長條形物件走了進來。
魏宏慶一把掀開紅布,露出一塊金光閃閃的牌匾!上麵四個大字——“貨真價實”!
“哈哈!怎麼樣?李老板!我這禮物實在吧?”魏宏慶指著牌匾,大聲說道,“做生意嘛,就要像我魏宏慶一樣,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不像有些人,”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寶總,“儘玩些虛頭巴腦的股票認購證,那玩意兒能當飯吃嗎?還是得像我這樣,做實業!有真金白銀!”
寶總端著酒杯,麵無表情地看著魏宏慶的表演,仿佛在看一場鬨劇。李李則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眼神淡漠。
魏宏慶見兩人都沒太大反應,覺得有些無趣,又把矛頭轉向寶總:“寶總,聽說儂最近在跟一個姓範的老板談合作?做服裝出口?巧了!我魏宏慶在海寧,彆的沒有,就是皮衣廠多!工人多!成本低!質量好!範老板要是跟我合作,保證比跟儂合作賺得多!怎麼樣?寶總?要不要介紹範老板給我認識認識?哈哈!”
他這話明顯是在公開撬牆角!試圖用金錢和低價截胡寶總的生意夥伴!
寶總終於放下酒杯,抬眼看向魏宏慶,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魏老板消息靈通。不過,範老板跟我合作多年,講究的是信譽和長遠。不是誰便宜就跟誰走的。魏老板海寧的皮衣是好,但範老板的客戶要的是時裝,不是皮草。路子不同,強求不來。”
“路子不同?”魏宏慶嗤之以鼻,“有錢賺的路子就是好路子!什麼信譽不信譽?鈔票才是硬道理!範老板要是聰明人,就知道該怎麼選!”
就在魏宏慶唾沫橫飛地宣揚他的“金錢萬能論”時,潘經理臉色鐵青地快步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滿頭大汗、臉色煞白的年輕廚師長。
“李小姐,寶總,魏老板,”潘經理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非常抱歉。後廚……無法完成88份‘霸王彆姬’的訂單。”
“什麼?!”魏宏慶猛地站起來,臉色瞬間漲紅,“無法完成?為什麼?我不是加錢了嗎?你們怎麼做生意的?”
年輕廚師長都快哭出來了:“魏老板,實在……實在做不出來啊!‘霸王彆姬’要用活甲魚現殺現做,光是處理甲魚就要大半天功夫,還要慢火燉好幾個小時……我們……我們後廚總共就三個爐頭能燉這個菜,就算不吃不喝不睡覺,一天最多也就做十幾份……88份……殺甲魚的師傅手都剁軟了……爐頭也不夠……根本……根本不可能啊!”
現場一片死寂。魏宏慶臉上的得意和囂張瞬間凝固,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他花大價錢買的豪氣,他精心策劃的“震撼登場”,他試圖用來碾壓寶總、討好李李的壯舉,竟然因為一個最基礎的後廚產能問題,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88份霸王彆姬?免費送?豪言壯語猶在耳畔,現實卻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他成了全場最大的笑話!那些原本因為免費贈送而興奮的客人,此刻也投來了或嘲諷、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魏宏慶的臉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挽回顏麵,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帶來的那塊金光閃閃的“貨真價實”牌匾,此刻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無情地嘲笑著他的無知和莽撞!
寶總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眼神平靜無波,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幕。李李則放下茶杯,目光淡淡地掃過魏宏慶那張扭曲的臉,又看向寶總,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意。
“魏老板,”李李的聲音清冷地響起,打破了尷尬的死寂,“您的心意,至真園心領了。‘霸王彆姬’今日確實無法足量供應。潘經理,把魏老板的錢退回去。至於已經做好的幾份,就請魏老板和您的朋友享用吧。今晚這頓,算我至真園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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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語得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和冷淡。既給了魏宏慶台階下雖然這台階更讓他難堪),又明確劃清了界限。
魏宏慶臉色難看至極,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寶總,又看了看李李,最後目光落在那塊刺眼的“貨真價實”牌匾上,猛地一跺腳,抓起桌上那疊錢,對著跟班吼道:“走!”他像一隻鬥敗的公雞,灰溜溜地衝出了包廂,連那塊牌匾都忘了拿。
包廂內重新恢複了寧靜。那場鬨劇來得快,去得也快,卻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衝刷掉了表麵的浮華,露出了底下真實的溝壑。
寶總看著桌上那張泛黃的舊船票,又看了看對麵神色平靜的李李,心中波瀾起伏。魏宏慶的莽撞幼稚,反襯出李李的沉穩老辣。她不僅看穿了自己,更用一個看似簡單的試菜宴,讓他看清了魏宏慶的底牌——一個空有金錢、卻不懂商業規則和敬畏之心的暴發戶。而那張船票的隱喻,更是讓他警醒:他的根基,遠未如表麵那般穩固。
“李小姐好手段。”寶總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複雜的意味,“一張船票,一個莽夫,讓寶某受益匪淺。”
李李唇角微揚,那抹淡笑終於帶上了一絲溫度,卻依舊深不可測:“寶總過獎了。至真園不過是個吃飯的地方,求個‘真’字而已。至於船票……”她目光落在寶總手中的舊船票上,“是提醒,也是……邀請。上海灘的浪大,一個人劃船,總不如同舟共濟來得穩當。寶總以為呢?”
同舟共濟?寶總心中一震。李李這是在向他拋出橄欖枝?還是又一個試探?
他看著李李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第一次感到,黃河路的水,比他想象中更深,更渾。而眼前這個女人,或許才是真正能攪動這潭深水的蛟龍。這場初弈,看似他落了下風被點破發家史),李李占了上風化解了魏宏慶的鬨劇),但真正的棋局,似乎才剛剛開始。他捏緊了手中的舊船票,感受到那泛黃紙張下蘊含的沉重曆史和莫測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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