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飯店頂層的套房,厚重的絲絨窗簾隔絕了外灘的喧囂,隻留下水晶吊燈灑下的冷冽光芒,將房間切割成明暗交織的棋盤。空氣凝滯,彌漫著雪茄的餘燼和一種無形的硝煙味。寶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直如鬆,指尖夾著的雪茄,青煙嫋嫋,如同他此刻翻騰的思緒。窗外,黃浦江的燈火在夜色中流淌,倒映著這座城市的繁華與暗湧,也映照著他眼中深不見底的寒潭。
爺叔的“釜底抽薪”之計,像一把淬火的利刃,既鋒利又滾燙。寶總深知,這是一步險棋,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強慕傑聯合的深圳資本,如同盤踞在深海中的巨獸,資金雄厚,手段狠辣。三周之期,像一個繃緊弦的鬨鐘,滴答作響,催命符般緊迫。
“爺叔,暗棋賬戶的資金……夠嗎?”寶總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信任爺叔的布局,但對手的強大,讓他不得不謹慎再謹慎。
爺叔坐在絲絨沙發裡,紫檀佛珠在指間緩緩撚動,發出細微而規律的沙沙聲,如同古寺晨鐘,試圖撫平人心的躁動。“阿寶,錢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聲音平穩,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篤定,“強慕傑他們錢多,但他們的錢,是堆起來的山,笨重,挪動不易。我們的錢,是散出去的網,是藏在草叢裡的箭。他們拉盤,用的是蠻力,我們砸盤,用的是巧勁,用的是人心。”
他微微抬眼,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鷹:“記住,股市裡,最厲害的武器,不是鈔票,是恐慌。恐慌一起,再高的山,也會被踩塌。儂要做的,就是找準那個點,輕輕一推。”
“那個點……”寶總沉吟著,“強慕傑他們準備出貨的點?”
“對!”爺叔頷首,“他們胃口大,想一口吃成胖子。三周時間,他們要拉高,要造勢,要吸引足夠多的跟風盤,然後在高位派發,套現離場。這個過程,就是他們的命門!拉得越高,摔得越狠!儂要像獵人一樣,耐心等待,等他們把獵物養肥,等他們自己爬到懸崖邊上,再……”
爺叔做了一個向下切的手勢,動作輕緩,卻帶著千鈞之力。
“我明白了。”寶總深吸一口氣,雪茄的煙霧在肺裡轉了一圈,帶著辛辣的清醒,“小閒!”
“寶總!”小閒立刻上前一步,神情肅穆。
“所有暗棋賬戶,進入靜默狀態。沒有我的指令,一毛錢都不準動!”寶總的聲音斬釘截鐵,“密切監控服飾公司股票動向,尤其是深圳那幾家關聯賬戶的進出記錄!我要知道他們每一分錢的流向!”
“是!寶總!”小閒用力點頭。
“陶陶,”寶總看向吊著胳膊、臉色依舊蒼白的陶陶,眼神複雜,“儂的任務,就是養傷。外麵的事,交給小閒,交給爺叔,交給我。”
“寶總!我……”陶陶急了,想說什麼。
“這是命令!”寶總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儂的傷,是為我擋的。儂的命,比什麼都重要!養好了傷,才有力氣幫我砍人!”
陶陶看著寶總眼中不容置疑的關切和決斷,喉頭滾動了一下,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寶總……我聽儂的!”
寶總走到陶陶身邊,拍了拍他沒受傷的肩膀,一切儘在不言中。兄弟的情誼,是這冰冷商戰中,唯一滾燙的慰藉。
與此同時,金美林“黃金屋”包廂內,氣氛卻是另一番景象。觥籌交錯,煙霧繚繞。強慕傑坐在主位,誌得意滿,左右是幾位來自深圳、氣度不凡的資本大佬。範總縮在角落,如同驚弓之鳥,麵前的美味佳肴食不知味,強慕傑偶爾掃來的目光,都讓他如坐針氈。
“陳老板,林老板,張總,”強慕傑舉起酒杯,紅光滿麵,“感謝幾位大佬鼎力相助!有儂們坐鎮,這次服飾公司ipo,穩了!三周!最多三周!我要讓全上海灘都看到,什麼叫資本的力量!什麼叫點石成金!”
“強總客氣了!”梳著大背頭的陳老板操著濃重粵語,慢條斯理地晃著杯中紅酒,“錢不是問題。關鍵是,盤子要控得住,節奏要把握好。拉太高,容易摔;拉太慢,夜長夢多。三周時間,有點緊啊。”
“陳老板放心!”強慕傑胸有成竹,“上海灘這幫土財主,沒見過大場麵!我們稍微動動手指頭,股價就能飛起來!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開始,先在二級市場小規模吸籌,製造點動靜。等範總這邊代持的原始股解禁,再配合消息麵,一波拉升!到時候,媒體造勢,散戶跟風,股價想不飛都難!”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戾:“至於那個不識抬舉的寶總?哼!他現在就是個縮頭烏龜!陶陶那件事,夠他喝一壺的!他敢動?我就讓他死得更難看!三周後,我要讓他跪在黃河路上,求我收了他那點破爛家當!”
包廂裡響起一陣附和的笑聲,冰冷而刺耳。範總聽著,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偷偷看了一眼強慕傑那張因興奮而扭曲的臉,又看了看深圳大佬們淡漠而倨傲的神情,心中那點殘存的僥幸徹底熄滅。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綁上了這輛瘋狂的戰車,要麼粉身碎骨,要麼……踩著彆人的屍骨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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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至真園頂樓的“聽濤閣”,氣氛卻如同冰窖。李李穿著一身玄色旗袍,站在窗前,背影孤絕。窗外,蘇州河倒映著兩岸的霓虹,光影迷離,卻照不進她眼底的寒潭。
潘經理垂手肅立在她身後,低聲彙報:“李小姐,查清楚了。強慕傑這次帶來的資金,表麵上是深圳‘鴻鵠’、‘鵬程’、‘南粵’三家,但背後有幾筆大額資金,來源非常可疑,通過開曼群島的離岸公司層層嵌套進來,初步判斷,有洗錢嫌疑。另外,他們操控範總代持的那35股份,協議本身就存在重大法律瑕疵,一旦曝光……”
李李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抬了抬手,潘經理立刻噤聲。
“證據鏈,要完整。”李李的聲音如同冰珠落玉盤,清脆而冰冷,“每一筆可疑資金的流向,每一個離岸賬戶的關聯,每一份有瑕疵的協議……都要釘死!做成鐵案!”
“是!已經在加緊整理,最遲後天,完整的報告會送到您手上。”潘經理躬身道。
“寶總那邊……”李李微微側頭,光影在她精致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話帶到了?”
“帶到了。寶總那邊……沒有明確回應,但似乎……並不排斥。”潘經理謹慎地回答。
李李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似笑非笑:“不排斥就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哪怕隻是暫時的。”她轉過身,目光如電,看向潘經理,“告訴寶總,至真園的條件不變。強慕傑……必須死!至於怎麼死,我們可以合作。”
“明白!”潘經理心中一凜,立刻應道。
李李重新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夜色,落在某個遙遠而血腥的過去。a先生墜樓時那聲沉悶的巨響,深圳股災時那絕望的紅色k線,強慕傑那張虛偽而貪婪的臉……在她腦海中交織翻騰。複仇的火焰,在她冰冷的外表下,熊熊燃燒。
“強慕傑……”她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如同歎息,卻帶著刻骨的恨意,“儂欠a先生的命……該還了。”
永康裡,明珠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的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溫暖。辦公室裡,汪明珠正伏案疾書,核對著一份出口訂單的單據。魏宏慶則笨手笨腳地整理著一堆樣品,嘴裡還念念有詞:“fob……cif……cfr……哎喲,這洋文真他娘的難記!汪小姐,儂說這fob是不是就是‘船上交貨’的意思啊?”
汪明珠抬起頭,看著魏宏慶抓耳撓腮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日來的疲憊似乎也消散了不少:“魏老板,儂這學習精神可嘉!fob是freeonboard,就是裝運港船上交貨,風險在貨物裝上船就轉移給買方了……”
“哦哦!懂了懂了!”魏宏慶恍然大悟,隨即又撓頭,“那cif呢?是不是更貴一點?”
“cif是成本加保險費加運費……”汪明珠耐心解釋著,看著魏宏慶那副認真又有點傻氣的樣子,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這個海寧小老板,雖然粗魯莽撞,但這份毫無保留的支持和笨拙的努力,讓她在這冰冷的商海中,感受到了一絲難得的踏實。
突然,辦公室的燈光猛地閃爍了幾下,然後“啪”地一聲,徹底熄滅了!整個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哎喲!怎麼回事?跳閘了?”魏宏慶嚇了一跳,摸索著想去開備用燈。
“不是跳閘……”汪明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走到窗邊,看向外麵,“整條街……都黑了。”
窗外,永康裡陷入一片突如其來的黑暗。隻有遠處蘇州河上貨船的燈火,在黑暗中孤獨地閃爍。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汪明珠的心頭。
“媽的!肯定是有人搞鬼!”魏宏慶罵罵咧咧地掏出打火機,微弱的光亮映照著他憤怒的臉,“汪小姐彆怕!我這就去查!看哪個王八蛋敢斷我們的電!”
黑暗中,汪明珠沒有回應。她靜靜地站在窗邊,望著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黑暗籠罩,變得搖曳不定。她想起了寶總的話,想起了市場的殘酷,想起了自己“做自己碼頭”的誓言。前路,似乎比這夜色更加深沉莫測。
寶總在和平飯店的落地窗前,撚滅了雪茄。他看到了遠處永康裡那片突兀的黑暗,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但他沒有動,隻是眼神變得更加深邃。
爺叔撚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他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低聲自語:“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三周的倒計時,在黑暗中,無聲地向前推進了一格。風暴,已然在醞釀。上海灘的夜,從未如此漫長,也從未如此……殺機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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