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真園陶陶和芳妹那場盛大的婚宴，如同一劑強心針，不僅衝散了籠罩在至真園上空的食品安全陰霾，更如同一麵耀眼的旗幟，在黃河路乃至整個上海灘重新樹立起了寶總的威望和影響力。麒麟會因陳、林兩位大佬被查而元氣大傷，內部紛爭不斷，對服飾公司的覬覦之心雖未完全熄滅，但短期內已無力再掀起大的風浪。深圳幫的殘部更是樹倒猢猻散。寶總抓住時機，在爺叔的運籌帷幄下，順利完成了對服飾公司的股權整合，徹底掌控了這家潛力巨大的企業，寶隆貿易的版圖再次擴張。
上海灘的商界格局，似乎暫時恢複了某種微妙的平衡。然而，在這看似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依舊湧動。新的挑戰和機遇，如同黃浦江底的潛流，悄然改變著方向。
明珠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的辦公室裡，氣氛卻與外麵的“平靜”截然不同。汪明珠坐在辦公桌後，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桌上攤開的，是一份來自歐洲某大型連鎖超市的詢價單——采購一批中高檔的工藝陶瓷擺件。訂單金額不小，利潤空間可觀，如果能拿下，將是明珠公司成立以來最大的一筆出口訂單！
這本該是天大的喜訊。然而，汪明珠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喜色，隻有深深的焦慮和無力感。
問題出在報價上。對方要求極其苛刻，不僅價格壓得很低，對產品質量、交貨期、包裝設計的要求更是近乎嚴苛。汪明珠聯係了幾家熟悉的陶瓷廠，報出的成本價都遠遠高於客戶的期望值！她親自跑了幾趟景德鎮，磨破了嘴皮子，工廠老板們要麼搖頭歎氣說做不了，要麼暗示需要“額外費用”才能勉強達標。魏宏慶那邊倒是拍著胸脯說他的關係能找到便宜廠家，結果找來的樣品粗糙不堪，根本達不到出口標準，差點把客戶嚇跑！
“魏宏慶！儂看看！這個青花瓷瓶！釉色不均勻！瓶口還有毛刺！這種貨色怎麼賣給老外？！”汪明珠指著桌上一個魏宏慶“精心”找來的樣品，氣得聲音都在發抖。
魏宏慶撓著頭，一臉尷尬：“汪小姐……我……我也沒想到那家廠子這麼不靠譜……我再去問問！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問？儂再問下去，黃花菜都涼了！”汪明珠煩躁地打斷他，“客戶隻給我們三天時間確認最終報價！現在連個像樣的樣品都拿不出來！成本還壓不下去！這單子……眼看就要黃了！”
她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明珠公司成立以來，雖然磕磕絆絆，但靠著汪明珠的韌勁和魏宏慶的“傻大膽”資金支持，也算站穩了腳跟，接了不少中小訂單，維持著運轉。但像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大單”，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她太想拿下了！這不僅意味著豐厚的利潤，更意味著明珠公司真正邁上一個台階，能在上海灘的外貿圈裡發出自己的聲音！
然而，現實的骨感讓她倍感無力。她沒有寶總那樣深厚的人脈和資源，可以輕易調動優質供應商；沒有李李那樣的資本實力，可以不計成本地壓價搶單；甚至沒有玲子那樣精湛的手藝，可以靠獨一無二的產品取勝。她隻有一腔熱血，一份倔強，和一個經常幫倒忙的合夥人魏宏慶。
“汪小姐，要不……我們找寶總幫幫忙？”魏宏慶小心翼翼地問，“寶總路子廣，認識的人多，說不定……”
“不行！”汪明珠猛地坐直身體，斷然拒絕，“魏老板！儂忘了我們當初怎麼說的？明珠公司，要靠我們自己！不能一遇到困難就找寶總！那樣我們永遠長不大！”
她看著魏宏慶訕訕的表情，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堅定：“寶總幫我們的已經夠多了。這次，我們必須自己想辦法！啃下這塊硬骨頭！”
話雖如此，但時間緊迫，壓力巨大。汪明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梳理思路。她再次拿起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撥打供應商的電話，語氣誠懇，甚至帶著一絲懇求，希望能找到一絲轉機。然而，得到的回應依舊是冰冷的拒絕或無奈的歎息。
“汪小姐，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成本擺在那裡……”
“汪總，這個價格，連原料錢都不夠啊……”
“汪老板，三天時間太緊了，我們廠子排期都滿了……”
聽著電話那頭千篇一律的推脫，汪明珠的心一點點沉入穀底。窗外，天色陰沉，飄起了冰冷的冬雨。雨點敲打著玻璃窗，如同她此刻沉重的心跳。
與此同時，黃河路上的風言風語，也如同這冰冷的冬雨，悄無聲息地滲透進明珠公司的門縫。
金美林易主後，新老板為了招攬生意，經常在門口搞促銷活動。幾個相熟的老板娘紅鷺芬芬、狀元樓老板娘等）聚在金美林門口喝茶聊天，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明珠公司。
“哎，聽說了嗎？明珠公司那個汪小姐，想接歐洲超市的大單子呢！”芬芬搖著團扇，語氣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嘲諷。
“喲！口氣不小啊！歐洲超市？她以為她是寶總啊？”狀元樓老板娘嗤笑一聲，“就她那小破公司？要人脈沒人脈，要資金沒資金，靠什麼接單？靠那個海寧土包子魏宏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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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聽說連像樣的樣品都拿不出來！報價也報不上去！客戶都快跑了！”另一個老板娘附和道。
“嘖嘖，年輕人啊，就是心比天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我看啊，她就是仗著以前在27號的關係，還有寶總的麵子，才敢這麼折騰！現在寶總忙著服飾公司上市的事，哪有空管她？”
“就是！離了寶總，她汪明珠算什麼？一個被27號掃地出門的小職員罷了！”
“等著看笑話吧！這單子要是黃了，明珠公司離關門也不遠了！”
刺耳的議論聲，如同冰冷的針，紮在汪明珠的心上。她站在辦公室門口，無意中聽到了幾句，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壓下心頭的屈辱和憤怒。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推門走了出去。那幾個老板娘看到她，立刻噤聲，臉上露出尷尬而虛偽的笑容。
“汪小姐，出來透氣啊？”芬芬假惺惺地打招呼。
汪明珠目光平靜地掃過她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嗯。”然後，目不斜視地從她們身邊走過，徑直走向街角的公用電話亭。
她的背影挺直而倔強，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尊嚴。但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份尊嚴之下，是幾乎要壓垮她的巨大壓力和深深的無力感。
她撥通了最後一個供應商的電話，幾乎是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王廠長，我是明珠公司汪明珠。關於那批陶瓷擺件……”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王廠長無奈的聲音：“汪小姐，不是我不幫你。這個價格……真的做不了。除非……除非儂能找到更便宜的泥料和釉料供應商，或者……有辦法把燒成損耗降下來……否則……”
更便宜的供應商？降低損耗？汪明珠掛斷電話，站在冰冷的雨幕中，任憑雨點打濕她的頭發和衣衫。她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和絕望。這些，都不是她一個小外貿公司能輕易解決的難題！時間！成本！技術壁壘！像一座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難道……真的不行了嗎？”汪明珠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語。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她淹沒。她第一次對自己選擇的這條路，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離開27號，創立明珠公司，真的……是對的嗎？她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就在汪明珠站在雨中心灰意冷之際，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緩緩停在了明珠公司門口。車窗搖下，露出李李那張清冷精致的臉。
“汪小姐？”李李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汪明珠回過神，看到李李，有些意外：“李小姐？儂怎麼來了？”
“路過，看到儂站在雨裡。”李李示意司機打開車門，“上車吧，雨大。”
汪明珠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內的暖氣驅散了身上的寒意，但心頭的冰冷依舊。
“遇到麻煩了？”李李遞給她一張紙巾，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汪明珠接過紙巾，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苦笑一聲：“嗯。一筆大單子，卡在成本和樣品上了。時間緊，找不到合適的供應商。”
李李沉默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真皮座椅扶手，眼神深邃：“歐洲超市的訂單？工藝陶瓷？”
汪明珠驚訝地看著李李：“李小姐……儂怎麼知道？”
李李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黃河路，沒有秘密。”她頓了頓，看著汪明珠疲憊而倔強的臉，緩緩說道：“汪小姐，做生意，光有衝勁是不夠的。有時候，需要借勢。”
“借勢？”汪明珠不解。
“對。”李李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幕，“儂的短板，是供應鏈和議價能力。這塊骨頭，靠儂自己，很難啃動。但有人……可以幫儂啃。”
“誰？”汪明珠下意識地問。
李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儂覺得，寶總為什麼能在黃河路立足？僅僅是因為他有錢嗎？”
汪明珠愣住了。
“不。”李李自問自答，“是因為他懂得整合資源，懂得借勢。他的‘勢’，是他的人脈網，是他的信譽，是他背後爺叔的智慧，是他能調動的……一切力量。”
她轉過頭，目光銳利地看著汪明珠：“汪小姐，儂現在需要的，不是自己硬啃這塊骨頭。而是需要一把……能幫儂敲碎骨頭的錘子。這把錘子，就在儂身邊。就看儂……願不願意用，敢不敢用了。”
汪明珠心頭劇震！李李的話，如同醍醐灌頂！她瞬間明白了李李的意思！寶總！寶總就是那把能幫她敲碎供應鏈壁壘的“錘子”！以寶總的人脈和影響力，找到優質低價的供應商，甚至直接入股或整合一家陶瓷廠，都不是難事！隻要寶總出麵，這塊硬骨頭，或許真的能啃下來！
可是……她剛剛才拒絕了魏宏慶找寶總幫忙的提議！她信誓旦旦地說要靠自己！現在……難道要食言嗎？要再次依賴寶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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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姐……我……”汪明珠內心掙紮，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李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聲音平靜無波：“依賴，不等於無能。借勢，不等於放棄獨立。真正的強者，是懂得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借助什麼樣的力量，去達成自己的目標。儂的明珠公司，根基在儂自己。但路要往前走，有時候，需要有人搭把手，推儂一把。這……不丟人。”
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汪小姐，儂要記住，在上海灘，單打獨鬥，走不遠。懂得借勢，懂得合作，才是生存之道。麵子……有時候，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說完，李李示意司機停車。“汪小姐，好好想想吧。機會不等人。”她遞給汪明珠一張名片，“這是我認識的一個景德鎮老匠人的聯係方式，他手藝不錯，或許能幫儂解決樣品問題。但成本……還是要靠儂自己想辦法。”
汪明珠接過名片，看著李李平靜無波的眼睛，心中翻江倒海。李李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中那道固執的枷鎖。是啊，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逼到絕路？為什麼不能接受合理的幫助？寶總的幫助，不是施舍，是信任，是資源！利用好這份資源，把公司做大做強，才是對寶總最好的回報！才是真正的獨立！
“謝謝儂，李小姐。”汪明珠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