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的深秋,寒意漸濃。黃河路上的霓虹依舊璀璨,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蕭瑟與沉重。
寶總在名利場中愈發遊刃有餘,寶隆貿易根基穩固,明珠公司新廠投產在即,滬上商業自律聯盟運作良好,麒麟會蟄伏更深,杜紅根的金美林“金融俱樂部”徹底淪為笑談……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更穩固、更光明的方向發展。然而,命運的殘酷,往往在最平靜的時刻,投下最沉重的陰影。
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和平飯店套房內,寶總正與葛老先生、周行長、沈總等人商討聯盟下一步拓展長三角市場的計劃。會議氣氛融洽,進展順利。寶總穿著深灰色培羅蒙西裝,金絲眼鏡後的眼神銳利而專注,言談間沉穩自信,儘顯掌控全局的氣度。
就在這時,小閒神色凝重地快步走進會議室,俯身在寶總耳邊低語了幾句。
寶總臉上的從容瞬間凝固!他握著鋼筆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金絲眼鏡後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難以置信的消息!他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桌上的茶杯!
“啪嗒!”精致的骨瓷茶杯摔在地上,碎裂聲清脆刺耳!滾燙的茶水濺濕了昂貴的地毯!
“寶總?”葛老先生驚訝地看著他。
“阿寶?怎麼了?”周行長也關切地問。
寶總卻仿佛沒有聽見。他臉色煞白,嘴唇微微顫抖,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靈魂被瞬間抽離!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鈍痛,瞬間席卷了他!
“寶總?”小閒擔憂地扶住他微微搖晃的身體。
寶總猛地回過神,一把推開小閒的手!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但聲音依舊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嘶啞:“葛老……周行長……沈總……抱歉……我……我有點急事……必須……必須立刻處理!會議……改期!改期!”
說完,他不等眾人反應,甚至顧不上收拾散落的文件,踉蹌著衝出會議室!留下滿屋子錯愕的高層和一片狼藉!
小閒趕緊追了出去!走廊裡,寶總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雙手死死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從他指縫間溢出!
“寶總!寶總!儂冷靜點!”小閒急得滿頭大汗。
寶總猛地抬起頭!臉上沒有淚水,隻有一片死寂的灰敗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茫然!他死死抓住小閒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肉裡,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小閒……訂……訂最快去香港的機票!現在!立刻!馬上!”
“香港?”小閒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好的,好的……”
“她死了!”寶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絕望,“自殺!跳樓!就在……就在半島酒店……她工作的地方!”
那個曾經清冷倔強、如同梔子花般的女人……那個讓寶總愛了十年、恨了十年、最終隻剩下憐憫和歎息的女人……就這麼……沒了?!
寶總鬆開小閒,踉蹌著走向電梯,背影佝僂,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巨大的悲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愧疚、悔恨、茫然和……宿命般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香港,半島酒店。天空陰沉,細雨如絲,如同無聲的淚水,灑落在維多利亞港灰蒙蒙的水麵上。酒店門口,氣氛壓抑。沒有喧嘩,沒有圍觀,隻有一種沉重而肅穆的死寂。警方已經拉起了警戒線,法醫和鑒證人員正在忙碌。酒店工作人員麵色凝重,低聲交談著,眼神中帶著震驚和惋惜。
寶總的車在酒店門口停下。他推開車門,腳步虛浮地走了下來。沒有打傘,冰冷的雨絲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西裝。他抬起頭,望向酒店高聳入雲的樓體,目光最終定格在頂層那扇巨大的、此刻顯得格外猙獰的落地窗上。
就是那裡……雪芝……從那裡……一躍而下……
一股尖銳的疼痛,如同利刃般刺穿了他的心臟!他眼前一陣發黑,幾乎站立不穩!小閒趕緊扶住他。
“寶總……儂……儂節哀……”小閒的聲音帶著哽咽。
寶總推開小閒的手,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穩。他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酒店大門。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帶著沉重的回憶和無法言說的痛楚!
酒店經理早已等候在門口,看到寶總,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沉痛和歉意:“寶總……您來了……林小姐她……唉……我們……我們很抱歉……”
寶總沒有看他,隻是聲音嘶啞地問:“她……在哪裡?”
“在……在酒店安排的……殯儀館……”經理低聲回答。
“帶我去。”寶總的聲音不容置疑。
殯儀館內,氣氛更加壓抑。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百合花的混合氣味,冰冷而刺鼻。小小的告彆廳裡,布置得極其簡單樸素。沒有花圈,沒有挽聯,隻有幾束白色的菊花,孤零零地擺放在靈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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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台上方,懸掛著一張雪芝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穿著半島酒店服務生的製服,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臉上帶著一絲職業化的、卻掩不住疲憊和疏離的微笑。那是她工作證上的照片。
照片下方,是一個小小的骨灰盒。冰冷,孤寂。
靈台前,空無一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隻有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靜靜地站在角落。
寶總站在靈台前,呆呆地看著那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雪芝,眼神空洞,笑容僵硬,早已不是他記憶中那個穿著藍碎花裙、用梔子花擦拭涼鞋的清冷少女,也不是那個在咖啡館裡刻薄炫耀、眼神卻帶著絕望的落魄女人。她成了一個符號,一個被生活徹底榨乾、最終選擇自我毀滅的……冰冷印記。
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踉蹌一步,跪倒在靈台前!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台麵,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嗚咽!
“雪芝……雪芝……”他低聲呼喚著她的名字,聲音破碎不堪,“為什麼……為什麼啊……”
十年!整整十年!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如同糾纏不清的藤蔓,早已深入骨髓!他恨過她的背叛,憐憫過她的落魄,試圖放下過她的執念……卻從未想過,她會以如此決絕的方式,徹底離開這個世界!用最慘烈的方式,碾碎了他心中最後一點殘存的念想!
“寶總……儂……儂彆這樣……”小閒紅著眼圈,想扶他起來。
寶總卻猛地甩開他的手!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張黑白照片,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質問:“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就因為……因為我成功了?!就因為……我成了寶總?!就因為……我證明了儂當年的選擇是錯的?!雪芝!儂個傻瓜!儂個瘋子!儂以為這樣……就能懲罰我嗎?!儂以為這樣……就能證明什麼嗎?!”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告彆廳裡回蕩,帶著絕望的嘶吼和無儘的悲涼!然而,回答他的,隻有冰冷的沉默和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小閒看著寶總痛苦的樣子,心如刀絞。他悄悄走到殯儀館工作人員身邊,低聲詢問:“林小姐……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或者……遺書?”
工作人員搖搖頭,歎了口氣:“沒有。什麼都沒留下。警察調查過了,排除他殺。就是……就是一時想不開吧。唉……聽說她最近工作壓力很大,生活也很拮據……房東還催她交房租……可能……實在撐不下去了吧……”
“撐不下去了……”寶總喃喃自語,聲音帶著無儘的苦澀和自嘲。他想起半年前在半島酒店重逢時,雪芝那強撐的高傲和眼底深處的絕望;想起她穿著服務生製服,在人群中卑微而倔強的身影;想起她最後那句“我有了”的謊言……原來,她早已被生活逼到了絕境!而他所謂的“成功”,他寶總的風光無限,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成了她無法麵對、無法承受的巨大諷刺和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