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寶總夜訪廢墟廠_繁花傳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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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寶總夜訪廢墟廠(1 / 1)

至真園“聽雨軒”的雅間內,汪明珠那番帶著血淚的泣訴,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印在寶總的心頭。她離去時那紅腫而無助的眼神,桌上那杯未曾動過的花雕酒,以及爺叔那深不見底、沉默如磐石的目光,交織成一幅沉重無比的畫卷,壓在寶總胸口,讓他感到一種罕見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憋悶。

他沒有立刻回答汪明珠那錐心刺骨的拷問,隻是沉默地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爺叔撚著佛珠,亦未發一言。包間內的空氣凝滯如鉛。最終,汪明珠在無儘的疲憊和一絲渺茫的期盼中黯然離去。寶總站在至真園璀璨的霓虹燈下,望著她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黃河路的人流車海中,久久未動。

是夜,和平飯店頂樓套房。窗外是璀璨依舊的外灘夜景,黃浦江上遊輪如織,霓虹倒映在江麵上,碎成一片浮華的流光。然而,寶總卻毫無睡意。他站在落地窗前,指尖夾著一支燃燒殆儘的雪茄,金絲眼鏡後的目光穿透眼前的繁華,仿佛看到了城市邊緣那片被遺忘的、陷入黑暗與絕望的廢墟。

汪明珠描述的那些畫麵,如同電影片段般在他腦海中反複閃現:鏽蝕的機器、叢生的荒草、麵黃肌瘦的勞模、為一毛菜錢爭執的工會主席、家徒四壁等待死亡的病人、還有範新華那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絕望眼神……這些景象,與他眼前這片流光溢彩的“東方巴黎”形成了如此殘酷而刺眼的對比!

“阿拉上海,改革開放前沿,真的就沒辦法給這些為國家流過汗的老工人一條活路嗎?”

“難道他們的命,就真的像股票代碼一樣,說廢了就廢了?”

汪明珠的聲音,帶著哭腔,一遍遍在他耳邊回響,撞擊著他的靈魂。他寶總,叱吒上海灘,運籌帷幄,掌控億萬資金,能在全球市場的驚濤駭浪中穩坐釣魚船,卻對發生在這座城市角落裡的具體而微的巨大苦難,似乎……無能為力?甚至……視而不見?

一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心中翻騰。那不是簡單的憐憫,憐憫是居高臨下的。那是一種更深沉的不安,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與刺痛。他阿寶,也不是天生的寶總。他也曾是在泥濘中掙紮求生的蘇州河邊少年,也曾在倉庫裡揮汗如雨,也曾在交易所門口擠破頭搶認購證……他的根,也曾深深紮在這座城市的泥土裡,與那些如今在湖西廠廢墟中掙紮的靈魂,並無本質不同。

“小閒,”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備車。去湖西針織廠。”

“現在?寶總?”小閒吃了一驚,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這麼晚了……那邊很偏,而且……”

“就現在。我一個人去。”寶總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他需要親眼去看一看。不是以寶總的身份,而是以阿寶的眼睛,去看一看那片被遺忘的土地,去感受一下那份冰冷的絕望。

黑色的奔馳車無聲地滑出和平飯店,彙入深夜的車流,然後很快駛離繁華的市中心,向著市郊的工業區駛去。越往城外,燈火越稀疏,夜色越濃重,空氣中也漸漸彌漫起一種工業區特有的、混合著塵埃和淡淡化工品的氣味。

湖西針織廠的大門,如同汪明珠描述的那樣,鏽跡斑斑,半開著,仿佛一個垂死老人無力閉合的嘴。門口懸掛的廠牌早已不知去向,隻剩下幾個模糊的釘孔。寶總讓小閒在遠處等候,自己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深冬的夜風,凜冽刺骨,吹起他風衣的下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破敗和荒蕪的氣息。月光慘白,冷冷地灑在這片廢棄的廠區上,將斷壁殘垣、破碎的窗戶和叢生的枯草照得一片淒清,更添了幾分陰森。

他踩著滿地碎玻璃和不知名的工業廢料,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廠區。巨大的廠房如同沉默的巨獸黑影,匍匐在黑暗中。牆上,依稀可辨那個年代特有的標語——“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大乾快上,為實現四化而奮鬥!”……鮮紅的油漆早已斑駁脫落,字跡模糊,在慘白的月光下,與眼前的荒涼破敗形成了一種無比尖銳、近乎殘忍的諷刺。

寶總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仿佛能聽到,就在幾年前,這裡還曾機器轟鳴,人聲鼎沸,工人們帶著自豪的笑容,穿梭在車間裡,為國家創造著產值,為自己掙得著光榮與生活。而如今,隻剩下了風聲,在空蕩的廠房和管道間穿梭嗚咽,如同無數亡魂在低泣。

他推開一扇虛掩的、鏽蝕嚴重的車間大門,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在寂靜的夜裡傳出老遠。車間內部空間極大,但此刻空曠得可怕。巨大的、布滿鐵鏽的紡織機械如同史前巨獸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陰影裡。地麵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散落著廢棄的零件、線頭和破爛的勞保用品。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味、機油腐敗味和塵埃的氣息。

寶總緩緩走在空曠的車間中央,腳步聲在巨大的空間裡產生回響,更襯出這裡的死寂。他伸出手,指尖拂過一台織布機冰冷粗糙、鏽跡斑斑的表麵。那一瞬間,他仿佛真的聽到了機器轟鳴的餘響,看到了工人們忙碌穿梭的身影,感受到了那個火熱年代殘留的、一絲微弱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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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幻覺轉瞬即逝。冰冷的觸感和死寂的現實,迅速將他拉回。這裡,確實死了。一個時代,一種生活方式,一群人的希望,都死在了這裡。

他的心情愈發沉重。走出車間,他漫無目的地走向一排低矮的、像是行政辦公用的平房。大多數門窗都被破壞了,裡麵黑洞洞的,如同被掏空了內臟的軀殼。

在一間門牌模糊、似乎是以前宣傳科或工會辦公室的房間裡,借著月光,他看到一張歪斜的木製辦公桌,抽屜半開著。鬼使神差地,他走了過去,拉開了抽屜。

裡麵塞滿了各種廢紙和雜物。但在抽屜最底層,他摸到了一個硬硬的、用牛皮紙仔細包裹著的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拂去上麵的灰塵,拆開牛皮紙。

裡麵是一本封麵鮮紅、卻已明顯泛黃翹邊的《勞動模範榮譽證書》。他翻開證書,內頁的字跡在月光下依稀可辨:“授予湖西針織廠擋車工,張秀英同誌……一九九一年度上海市勞動模範稱號……”旁邊貼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工,戴著白色的工作帽,穿著整潔的工裝,胸前戴著大紅花,臉上洋溢著樸實、自豪而又略帶羞澀的笑容,眼神明亮,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乾勁。

證書下麵,還壓著幾張彩色照片。是廠裡組織的集體活動合影。工人們穿著那個年代流行的運動服或白襯衫,簇擁在一起,對著鏡頭笑得燦爛無比。照片背麵用鋼筆寫著:“湖西廠第三屆職工運動會留念,1992.5.1”、“技術比武大賽一等獎班組,1993.10”……

寶總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那一張張鮮活、充滿希望和乾勁的笑臉。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位叫張秀英的勞動模範臉上。他能想象出,她在機器前專注忙碌的樣子,她被評為勞模時的激動,她作為全廠榜樣時的自豪……而如今,她在哪裡?是汪明珠口中那個在菜場為了一毛錢青菜與人爭執的阿姨嗎?還是哪個困頓家庭裡沉默絕望的主婦?她的那份榮譽和驕傲,如今還剩下什麼?是被珍藏在某個角落,還是早已如同這廠房一樣,被遺棄、被遺忘?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難以言喻的悲涼,瞬間攫住了寶總的心臟!他緊緊攥著那本泛黃的榮譽證書,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這些……不是冰冷的數字,不是抽象的“下崗職工”,不是可以隨意丟棄的“不良資產”。這些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曾經流汗流血、為國家建設付出過青春和熱血的人!是和他阿寶一樣,有著尊嚴、夢想和牽掛的人!

他們不該被這樣對待!不該像廢紙一樣被揉成一團,丟棄在這冰冷的廢墟裡!

純粹的商業算計,在這一刻,徹底動搖了。爺叔教導的“現金為王”、“收縮戰線”、“活下去”的金科玉律,在眼前這片廢墟和手中這本滾燙的榮譽證書麵前,顯得如此冰冷和……蒼白。

他想起了自己剛做生意時的掙紮,想起了走私香煙的日子,想起了在交易所門口擠得渾身是汗的場景……他的成功,有他的努力和機遇,但何嘗不是踩在了這個時代浪潮之上?而浪潮褪去,那些被拍在沙灘上的人,他難道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視而不見,隻顧著自己那艘豪華遊輪繼續遠航?

一種更深沉的情感,超越了憐憫,一種基於共同來處的理解與無法推卸的責任感,如同地下奔湧的岩漿,在他心中劇烈地翻騰、奔湧!

他在廢墟中靜立良久,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孤獨。最終,他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香煙,點燃。猩紅的火點在黑暗中明滅不定,煙霧繚繞,模糊了他金絲眼鏡後的眼神,那眼神中有掙紮,有反思,更有一種逐漸清晰的、模糊卻堅定的念頭開始萌芽。

或許……這裡不該被徹底遺忘。

或許……除了冰冷的商業邏輯,還應該有彆的可能。

或許……他寶總,可以做點什麼。不是為了慈善,不是為了名聲,而是為了……心安。為了對得起自己來時的路。

他深吸一口煙,將煙蒂扔在地上,用鞋底輕輕碾滅。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本《勞動模範榮譽證書》和那幾張集體照重新用牛皮紙包好,鄭重地放進了自己的風衣內側口袋,貼胸收藏。

做完這一切,他最後環視了一眼這片被月光照得一片慘白的廢墟,轉身,大步向外走去。腳步不再遲疑,反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與堅定。

離開時,他沒有回頭。但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黑色的奔馳車無聲地駛離湖西廠,融入沉沉的夜色。車後座上,寶總靠著椅背,閉目養神。胸口的衣袋裡,那本薄薄的證書,卻仿佛有著千鈞之重。

一個關乎湖西廠命運,也關乎他寶總內心安寧的種子,已然播下。它將如何生長?能否在這片冰冷的廢墟上,開出一朵微弱卻堅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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