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檢查的浪潮,在湖西廠規範透明的運營和確鑿的證據麵前,最終無功而返,反而變相地為湖西廠的清白做了一次官方背書。然而,薛金龍這口氣如何能咽得下?明的不行,他便將戰場轉向了更陰暗、也更難防範的領域——輿論。他深知,在這個信息開始加速流動的年代,有時幾句精心編織的謠言,其殺傷力遠比真刀真槍的對抗更為致命,正所謂“殺人刀無形”。
和平的日子沒過幾天,一股更加汙濁的暗流,開始在上海灘的市井巷陌、茶餘飯後悄然彌漫開來。
最先察覺到不對勁的是汪明珠。她在外洽談業務時,敏銳地感覺到一些原本熱情的客戶眼神中多了一絲探究和閃爍。隨後,她公司的助理小心翼翼地將幾份本地發行量不大、卻以獵奇和八卦著稱的小報放到了她的辦公桌上。隻見上麵用聳人聽聞的標題刊登著“深度報道”:
《揭秘:寶總‘拯救’湖西廠背後的資本迷局!是救世主還是吸血鬼?》
文章影射寶總以重組為名,利用複雜資本運作侵吞國有資產,將國企優質資源轉入私人腰包,所謂投入不過是左手倒右手的遊戲。
《紅顏知己還是利益輸送?寶總與明珠公司女老板不得不說的故事!》
文章繪聲繪色地描述寶總與汪明珠關係非同尋常,暗示明珠公司能拿到資源、湖西廠能獲得訂單,均源於此曖昧關係,存在嚴重的利益輸送嫌疑。
幾乎同時,在一些本地熱門論壇和弄堂口的閒聊中,也開始流傳各種版本的“內部消息”:
“聽說了嗎?湖西廠根本不是重生,是新型血汗工廠!工人在家乾活,工價壓得極低,還沒有社保,寶總賺黑心錢!”
“那個範新華,以前就是貪汙犯!寶總居然重用這種人,蛇鼠一窩!能有好?”
“什麼匠心?都是騙人的!東西賣得死貴,成本低得很,專門騙有錢的冤大頭!”
這些謠言,真假混雜,虛虛實實,將寶總的商業動機、個人品德,汪明珠的職業操守,湖西廠的經營模式,乃至範新華的曆史舊賬,全部潑上了臟水。它們如同病毒般,在特定人群中快速複製、傳播、變異。許多人或許並不完全相信,但“寧可信其有”的看客心理,以及“名人倒黴”的隱秘快感,讓這些謠言擁有了頑強的生命力。
影響是立竿見影的。一些原本對湖西廠產品感興趣的高端客戶,開始猶豫、觀望;個彆合作渠道打來電話,旁敲側擊地詢問情況;甚至明珠公司的一些正常業務,也遇到了莫名的阻力。黃河路上,至真園裡,竊竊私語聲中,“寶總”和“湖西廠”的名字,時常與各種負麵猜測聯係在一起。
汪明珠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報道和聽到那些流言時,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煞白。她感到一種巨大的屈辱和憤怒,不僅僅是為自己,更是為寶總一片公心卻遭如此汙蔑。她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寶總,聲音帶著哽咽:“寶總!他們……他們太無恥了!怎麼能這樣胡說八道!”
範新華更是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整個人都蔫了。他找到小閒,滿臉羞愧與絕望:“小閒經理,我……我對不起寶總!是我連累了廠子,連累了寶總的名聲!我……我還是走吧,不能再給寶總添麻煩了!”
就連小閒,麵對這無所不在、卻又難以抓住實體的輿論攻擊,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和憤懣。
消息彙聚到和平飯店頂樓。寶總看著小閒帶來的剪報和整理的流言摘要,金絲眼鏡後的目光依舊平靜,但緊抿的嘴角透露了他內心的波瀾。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久久不語。
爺叔坐在沙發上,緩緩撥動著佛珠,仿佛窗外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良久,他淡淡開口:“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此乃小人慣技,古今皆然。”
寶總轉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他先撥通了汪明珠的電話,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明珠,慌什麼?氣什麼?濁者自濁,清者自清。阿拉做事,不是做給所有人看的,是給自己良心看的,是給那些信任我們、依靠我們飯碗的人看的。幾句閒言碎語,就能把湖西廠說垮了?就能把我寶總說倒了?那我們也太不值錢了。信者恒信,疑者恒疑。做好自己的事,時間會證明一切。”
接著,他看向惴惴不安的範新華,語氣嚴肅:“範廠長,現在想走?那是懦夫!是正中小人下懷!你走了,謠言就成真的了!你要做的,不是逃避,是挺直腰杆,用行動證明你改過自新!把廠子管好,把質量抓好,就是最好的反擊!明白嗎?”
範新華被寶總一番話震住,用力點頭,眼中重新燃起一絲火光。
最後,寶總對小閒下達指令,冷靜而清晰:“小閒,做兩件事。第一,讓公司的法務部門立刻行動,收集所有不實報道和造謠傳謠的證據,特彆是那幾家小報。發律師函,要求公開更正道歉,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我們要表明態度,不是怕,而是不容忍。第二,讓明珠公司的公關團隊加強正麵宣傳,聯係幾家有公信力的主流媒體,把我們湖西廠真實的重生故事、老師傅的匠心、產品的質量、對職工的安置,客觀地報道出去。用事實對衝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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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但是,記住,我們的主要精力,絕不能陷入與謠言的無休止糾纏。核心還是湖西廠自身的運營!訂單要按時保質完成,質量要精益求精,管理要規範透明。隻要廠子一天比一天好,效益一天比一天高,工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安穩,這些謠言,就如同陽光下的積雪,不攻自破!”
寶總的沉著與決斷,如同定海神針,穩住了搖動的人心。汪明珠擦乾眼淚,更加拚命地投入工作,用業績說話;範新華收起愧疚,將全部精力投入到生產管理中;小閒則嚴格執行寶總的指令,一邊收集證據準備法律武器,一邊策劃正麵的品牌宣傳。
然而,謠言的毒刺已然紮下,其造成的隱性傷害和信任裂痕,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完全愈合。湖西廠的重生之路,在經曆了市場的考驗、內部的紛爭、行政的乾擾後,又迎來了輿論的圍剿。這條路上,不僅有商業的險灘,更有人心的險惡。
寶總站在頂樓,看著南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心中明了,與薛金龍的這場鬥爭,已從商業競爭,升級為一場全方位的聲譽保衛戰。這是一場更加漫長、更加考驗心性和智慧的戰役。
“爺叔,這殺人無形的刀,該如何破?”寶總輕聲問。
爺叔緩緩睜開眼,目光深邃如古井:“不破自破。爾為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堅守本心,行穩致遠,惡言自息。”
寶總深深點頭。他明白,麵對謠言,最大的反擊不是聲嘶力竭的辯解,而是更堅定地走好自己的路,用實實在在的成果,讓謠言顯得可笑而蒼白。這條路,雖布滿荊棘,但他必須,也一定會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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