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生老師傅事件的妥善處理,如同一場及時的冷雨,澆熄了因股改而燃起的浮躁之火,也讓湖西廠上下,從寶總到普通工人,都進行了一次關於“情”與“理”、“短期”與“長遠”的深刻反思。寶總那看似冷酷卻堅守原則的決定,雖然讓一些抱有樸素平均主義思想的人一時難以完全接受,但更多的是讓大多數人看清了方向,意識到了建立一套清晰、公平、可持續規則的重要性。喧囂過後,是更為務實的沉潛。
寶總采納了爺叔“慢就是快”的建議,暫緩了方案的強行推進。他讓小閒牽頭,聯合汪明珠、範新華以及從上海請來的資深人力資源管理顧問和律師,組成了一個精乾的方案修訂小組。小組的任務不再是閉門造車,而是深入調研,廣泛傾聽。
他們召開了不同層麵的座談會,聽取老職工、技術骨乾、年輕工人、管理人員的真實想法和顧慮;他們走訪了上海幾家在激勵機製改革上走在前列的試點企業,學習經驗,吸取教訓;他們甚至主動邀請區工會和工業局的乾部參與討論,尋求政策層麵的指導和支持。整個過程,不再是自上而下的“賜予”,而是變成了自下而上、充分博弈、尋求最大公約數的“共創”。
與此同時,寶總也沒有停下腳步。他利用自己的影響力,通過正式渠道,向市、區兩級政府詳細彙報了湖西廠重組的進展、遇到的困難,特彆是原職工股這一曆史遺留問題的複雜性,懇請政府出麵協調,尋求一個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方案。他的報告數據翔實,態度誠懇,既說明了企業麵臨的現實壓力,也表達了承擔社會責任的決心。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湖西廠這個“下崗再就業”和“老品牌重生”的典型,早已引起了相關部門的關注。在了解了詳細情況後,由政府牽頭,金融辦、勞動局、國資委指導)、法院等多部門參與,成立了一個專門的協調小組,開始介入湖西廠職工股問題的解決。
經過數月反複的溝通、測算、博弈甚至是激烈的爭論,一個凝聚了多方智慧、試圖兼顧曆史與現實、儘可能體現公平的員工激勵方案,以及一個針對曆史遺留問題的一攬子解決方案,終於艱難地浮出水麵。
新的員工激勵方案,摒棄了“一刀切”的全員持股幻想,采用了更為務實和精細的複合模式:
崗位分紅權:麵向所有在崗職工包括合作加工點),設立與當年企業利潤掛鉤的專項分紅基金,根據崗位價值、績效表現進行年度分配。這讓每一位勞動者都能分享到企業發展的成果,具有普惠性。
業績期權:麵向核心管理骨乾和技術精英如範新華、張秀英及她帶出的優秀徒弟等),授予一種“業績期權”,即在未來幾年內,若個人和公司業績達到預設目標,可以以優惠價格認購公司一定數量的虛擬股權,享受增值收益。這旨在激勵關鍵人才與公司長期綁定,共同成長。
核心員工實股:對於極少數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和做出卓越貢獻者方案中預留了極少量名額),在經過嚴格評議和寶總最終批準後,可獲贈或優惠認購新成立的核心運營公司的實際股權,成為真正的股東。這體現了對頂尖價值的終極認可。
這個方案,層次分明,導向清晰,既保證了基礎的公平,又突出了對核心貢獻的激勵,避免了“大鍋飯”的弊端,也預留了動態調整的空間。
而對於最棘手的曆史職工股問題,在政府協調小組的主持下,經過與債權人、職工代表多輪艱苦談判,最終達成了一個“部分現金補償+部分權益轉化”的一攬子解決方案。由政府協調一部分專項資金、寶隆係追加一部分投資,共同設立清償基金,對持有原始職工股憑證的職工,根據憑證麵值和實際情況,給予一定比例的現金補償,了結曆史債務。同時,設立一個“曆史貢獻者權益池”,將一部分未來新公司的收益權非股權)置入該池,原職工可根據貢獻度折價認購或在一定條件下享受分紅,作為對過往貢獻的延續性尊重。
方案公布之日,湖西廠召開了全體職工大會。寶總親自上台,用最樸實的語言,詳細解讀了方案的每一個細節,不回避矛盾,不誇大好處。會場內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仔細聆聽,與自己內心衡量。
沒有歡呼雀躍,也沒有激烈反對。多數人的臉上,是一種經過思考後的平靜,甚至是釋然。他們看到了方案的複雜,也看到了其中的誠意和努力。它或許不能讓所有人完全滿意,但它提供了一個清晰的、有盼頭的路徑,最大程度地減少了隨意性和不公感。
“這個方案,不是終點,是起點。”寶總最後說道,“湖西廠的未來,不靠救世主,不靠哪個老板,靠的是我們每一個人,靠的是咱們自己這雙手,靠的是咱們定下的這個規矩!從今天起,咱們一起,把這個規矩守住,把咱們自己的飯碗端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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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聲,起初是零星的,隨後逐漸彙聚,變得熱烈而持久。那掌聲中,有期待,有信任,更有一種破繭重生般的決心。
方案進入實施階段。範新華、張秀英等核心骨乾的名字出現在業績期權和實股名單上,他們感受到的不僅是利益,更是沉甸甸的責任。年輕工人們為了爭取更好的崗位評級和績效分數,工作更加主動投入。就連那些拿到了曆史補償的老職工,雖然錢不多,但心裡那口憋了多年的氣,總算順了一些。
湖西廠,在經曆了產權和激勵製度這場最深層次的“破”與“立”之後,雖然傷痕猶在,步履依舊蹣跚,但其內在的肌體,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一種基於規則、強調自我奮鬥的新的企業文化,開始悄然萌芽。
爺叔在和平飯店,聽著小閒彙報方案平穩落地的消息,緩緩撚動著佛珠,淡淡道:“當生則生,當死則死,來去自如。那些糾纏不清的曆史包袱,該了斷的,就給了斷。新的生命,才能輕裝上陣。隨緣惜緣不攀緣。政府出麵,是緣到了,順勢而為即可,不必強求更多。”
他望向窗外繁華的上海灘,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高樓大廈,看到了更深遠的東西:“中國窮在哪?窮就窮在期望救世主的文化上!傳統觀念的死結,就在一個‘靠’字上: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求神靠菩薩……唯獨不想著靠自己。湖西廠這番折騰,若能讓大家明白,路要自己走,飯碗要自己掙,這比賺多少錢都值錢。”
寶總深深點頭。他知道,湖西廠的涅盤,最根本的,是人的涅盤,是觀念的涅盤。打破那個“靠”字,樹立起“自強”二字,這條路,雖然漫長,但他已經看到了曙光。破立之間,方見真章。湖西廠真正的新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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