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下朱元璋獨自坐在禦案之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腦海中仍回響著天幕上描繪的北征畫卷。馬皇後早已看出他的沉思,悄聲吩咐內侍備上清茶,便安靜地坐在一旁陪伴。
“妹子,”朱元璋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有些沉鬱,“老四這兩仗……打得確實漂亮。”
他目光銳利,仿佛穿透了時空,直接審視著漠北的戰場。“斡難河畔,抓住本雅失裡與阿魯台分裂之機,果斷放棄輜重,親率精騎奔襲,在成吉思汗的老巢將其擊潰,大漲我大明軍威國威!隨後不顧疲憊,即刻東進,於飛雲壑識破詐降,親冒矢石衝陣,再敗阿魯台……這戰機捕捉,這決斷魄力,這身先士卒的勇武,堪稱……神來之筆!”
他不吝嗇對兒子軍事才能的讚賞。然而,讚賞之後,那濃密的眉頭卻緊緊鎖起。
“但是!”朱元璋的話調陡然一轉,帶著帝王的深沉與憂慮,“他忘了一件事——他是皇帝!不是徐達,也不是常遇春!大將軍可以孤注一擲,可以行險搏命,因為他們的身後有皇帝,有整個帝國作為後盾和托底。可皇帝本人呢?”
他站起身,走到殿門口,望著北方漆黑的夜空:“皇帝親率精銳脫離主力,深入不毛之地千裡奔襲……聽起來熱血沸騰,可萬一呢?萬一情報有誤是陷阱呢?萬一遭遇極端天氣迷失方向呢?萬一……哪怕隻是一支流矢?”
朱元璋轉過身,眼神灼灼:“他朱棣若陷在草原,或是戰死,或是被俘,我大明頃刻之間便是天傾地陷!靖難才過去幾年?天下人心尚未完全歸附,建文舊臣未必死心,他那兩個兒子……標兒你那兩個侄子,高熾與高煦,能立刻穩住局麵嗎?屆時內憂外患一並爆發,國本動搖,恐怕比丘福之敗要慘重千倍、萬倍!”
id名為【愛遛彎的老頭】的網友在天幕上幽幽飄過一句評論:“說到底,還是手裡沒大將啊。要是有徐達、傅友德他們在,陛下何須親自去冒這個險。”
這句話,仿佛說到了朱元璋的心坎裡。他沉默了片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悔意與悵然:“若是由天德徐達)或者宗異馮勝)來打這一仗,或許戰果不會如此炫目,但他們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同樣能逼退韃靼,更重要的是,他們敢去賭,也輸得起!因為他們知道,即便他們敗了,甚至死了,咱還在應天坐著,大明就亂不了!可皇帝……賭不起啊。”
一直侍立在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李善長,聽到皇帝這番感慨,知道是自己該說話的時候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躬身道:
“陛下聖明,洞見萬裡。老臣……老臣聽著陛下的剖析,忽然想起日前偶翻羅本羅貫中)所著的那部三國話本。”他刻意回避了《三國演義》之名,以免刺激到朱元璋對“演義”文字的敏感。
“書中那諸葛武侯,後期六出祁山,事事親力親為,連懲罰兵士二十軍棍都要親自過問,可謂鞠躬儘瘁。然其北伐,雖常有小勝,卻終難竟全功。後世多歎其天不假年,或恨司馬懿龜縮不出。然究其根本困境之一,或許正如陛下所言……”李善長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手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
“武侯本人便是最高的帥才,卻因無人可分憂、可獨當一麵,不得不以丞相之尊,行將軍之責,乃至事必躬親,耗儘了心力。陛下今日之憂,與武侯昔日之困,雖境況不同,其理……或有相通之處啊。”
朱元璋聞言,猛地一怔,隨即緩緩坐回禦座,手指再次無意識地敲擊起來,目光深邃,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之中。李善長這個比喻,巧妙地將軍事人才斷層與君主親征的風險聯係起來,如同一根針,刺中了他內心最深處關於殺戮功臣、關於繼承人選擇、關於王朝未來武運的複雜心結。天空中沒有幕布,但他的腦海中,卻仿佛展開了一幅更加宏大而充滿憂慮的帝國未來圖景。
天幕上,朱迪鈉的講述進入了第一次北征的尾聲。
“斡難河與飛雲壑的兩場大勝,雖然重創了韃靼主力,但明軍自身也麵臨著嚴峻的挑戰。”朱迪鈉的語氣從激昂轉向平實,“深入漠北,長途奔襲,後勤補給線拉得極長。此時軍中開始出現缺糧的跡象,更重要的是,草原夏季的酷熱和缺水,極大地消耗著將士的體力,非戰鬥減員日益增多。”
畫麵中,凱旋的明軍隊伍在廣袤的草原上行進,雖然旗幟依舊飄揚,但士兵的臉上難掩疲憊,隊伍中也出現了傷病員。
“朱棣審時度勢,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朱迪鈉繼續道,“在取得決定性勝利,達成戰略目標後,他並未貪功冒進,而是果斷下令班師回朝。在回師途中,明軍還順手擊潰了一路尾隨騷擾的韃靼遊騎,展現了良好的紀律和戰鬥力。永樂八年七月十七日,朱棣率領北伐大軍,浩浩蕩蕩地返回了北京。曆時近半年的第一次親征,就此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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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大戰,”朱迪鈉總結道,“真正高強度作戰的時間其實很短,主要就是五月和六月的幾場關鍵戰役。但其戰略意義是巨大的——它沉重打擊了當時對大明威脅最大的韃靼部,極大地震懾了蒙古諸部,為大明北方邊境贏得了數年寶貴的和平發展時間。”
然而,他話鋒一轉,指出了勝利背後潛藏的新問題:“但是,我們之前提到過,此時的蒙古高原並非鐵板一塊,而是分裂為韃靼和瓦剌兩大勢力,彼此爭鬥不休。朱棣第一次北征,集中力量重創了韃靼,本雅失裡和阿魯台勢力大衰。可這樣一來,原本被韃靼一定程度上壓製著的瓦剌部,卻因此獲得了喘息和發展的空間,勢力開始迅速膨脹。”
畫麵中,代表韃靼的標記黯淡下去,而代表瓦剌的標記則開始亮起並擴大。
“此消彼長之下,”朱迪鈉預告著未來的動蕩,“僅僅五年之後,日益壯大、開始不斷南侵的瓦剌,就將迫使永樂皇帝朱棣,不得不再次披上戰甲,踏上第二次北征的漫漫征途。”
天幕之下,洪武十一年的奉天殿前,雖然天幕已經暗下,但關於北方戰略的討論卻剛剛開始。
朱元璋端坐於上,目光掃過麾下這群如今正值壯年、意氣風發的名將們。“都說說吧,若是你們領兵,這仗該怎麼打?後續又當如何?”
魏國公徐達率先出列,他性格沉穩,用兵一向以正合,以奇勝。他沉吟道:“陛下,燕王……未來此戰,奔襲斡難河,可謂險中求勝,膽略過人。然臣以為,若能以主力穩步推進,壓迫其生存空間,同時遣一良將率精騎伺機截擊,或可同樣取勝,而風險大減。戰後,當立即著手恢複大寧等前線要塞,駐以重兵,方是長久安邊之策。”
曹國公李文忠接口道:“徐帥所言甚是。不過,漠北地域廣闊,敵人聚散無常。若一味築城穩守,恐被動挨打。未來陛下親征,雖險,卻也能最大程度調動敵軍,尋求決戰,快刀斬亂麻。隻是這後續……確實麻煩,打殘了韃靼,卻養肥了瓦剌,按下葫蘆浮起瓢。”
這時,宋國公馮勝提出了不同看法:“北元分裂,於我而言,未必是壞事。彼時若能效仿古人‘以夷製夷’之策,在重創一方後,適時扶植另一方,或與其首領盟約,令其互相牽製,使我大明坐收漁利,或許可免陛下……未來陛下頻年征討之勞。”
一直憋著沒說話的永昌侯藍玉,聽到“以夷製夷”,忍不住哼了一聲:“馮公此策,聽起來不錯,但那些韃子、瓦剌人,畏威而不懷德!跟他們講盟約,無異於與虎謀皮!要我說,要麼不打,要打,就得像捕魚兒海那樣,逮住機會就往死裡打,徹底打垮一家,震懾另一家!甚至……”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野心,“若能抓住時機,連續用兵,未必不能將這兩家逐一蕩平!”
他這話帶著強烈的攻擊性,也讓在場不少人心中一動,但隨即又暗自搖頭。徹底平定漠北,談何容易?後勤、氣候、敵人的機動性,都是難以克服的障礙。而且,藍玉這般鋒芒畢露的言論,也讓一些人隱隱感到不安。
朱元璋將眾人的反應儘收眼底,沒有立刻表態。他深知,徐達的穩健、李文忠的辯證、馮勝的謀略、藍玉的激進,都各有道理,但也各有局限。北方的問題,絕非一朝一夕,更非單一策略能夠解決。天幕所揭示的未來,老四的連年親征,似乎也印證了這種困境的長期性和複雜性。
他揮了揮手,結束了這場討論:“今日就議到這裡吧。北疆之事,千頭萬緒,非一日之功。諸卿皆需謹記,居安思危,整軍經武,方是根本。”
眾將躬身領命,但心中關於北方戰略的思考,以及對於未來那場“靖難”和其後連綿戰事所帶來的連鎖反應的憂慮,卻並未散去。天空中沒有幕布,但曆史的陰影,似乎已經提前籠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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