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孫悟空從青石石榻上醒來時，窗外的日光已透過水簾的縫隙，在鋪滿鬆針的地麵上織出一片晃動的光斑——那光斑細碎又鮮活，像無數隻背著金殼的甲蟲在枯葉間跳躍。他伸了個懶腰，骨節“哢哢”作響，聲響粗糲又清亮，像老鬆枝乾在春風裡舒展筋骨，每一節骨頭都透著酣睡後的舒坦。毛茸茸的胳膊往頭頂一伸，指尖堪堪擦過洞頂垂下的鐘乳石，石尖凝結的水珠“嗒”地落在他手背上，涼得他尾巴猛地翹得老高，帶起的風卷著榻邊那束粉色桃花輕輕搖曳，花瓣上滾圓的露珠“啪嗒”滴落在鞣製得軟和的獸皮枕上，洇出個淺褐色的小濕痕，還帶著點桃花的淡香。
剛坐起身，石桌旁飄來的香氣先鑽了鼻——桌上擺著滿滿一桌熱飯菜，蒸騰的熱氣在晨光裡凝成淡淡的白霧，把粗陶碗碟的輪廓暈染得朦朦朧朧，連碗沿沾著的米粒都裹著層柔光。最顯眼的是中間那碗黑木耳香菇紅棗湯，湯色濃稠得像塊琥珀色的蜜蠟，紅棗的暗紅、香菇的深褐、木耳的墨黑在湯裡層層疊疊，表麵浮著層亮亮的油花，像撒了把碎銀子，香氣更是勾人，混著旁邊碟子裡桃乾的甜香——那桃乾一看就是用花果山最頂上的胭脂桃曬的，果肉肥厚得能看出原有的桃瓣紋路，泛著琥珀色的油光，湊近聞還帶著點陽光曬過的焦甜，邊緣處微微發卷，是老猴子特意烘到半焦的火候。
旁邊堆著四個白胖的饅頭，蒸得喧軟蓬鬆，指尖輕輕一捏能立刻彈回來，在饅頭皮上留下個淺淺的窩，熱氣從饅頭皮的細孔裡絲絲縷縷鑽出來，帶著新磨麥粉的清香，還沾著點籠屜竹篾的氣息。
孫悟空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咕嚕”一聲響，像揣了隻剛醒的小青蛙在叫。他心裡明鏡似的：“不用想，定是師父讓膳房的老石猴弄的。”他想起老石猴佝僂著背在灶台前忙碌的模樣——老猴子的圍裙是用粗麻布縫的，上麵沾著經年累月的油漬，黑一塊黃一塊，卻洗得發白，手裡的長柄鐵勺在砂鍋裡慢悠悠攪啊攪，灶膛裡的柴火劈啪燒著，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忽大忽小，連臉上的皺紋都被照得清晰。
估摸著這鍋湯怕是熬了整夜，柴火添了三四回，才能有這般醇厚的滋味，連湯裡的紅棗都燉得脫了皮，露出裡麵半透明的果肉，輕輕一碰就化在嘴裡。
他趿拉著雙虎頭鞋走到桌邊，鞋麵上的老虎胡須都快磨禿了，針腳處還鬆了線——這是去年小猴們用山麻線給他做的，鞋頭繡的老虎眼睛，是用紅果子汁染的布片縫的，如今也褪成了淡粉色。端起那碗湯正要喝，手指卻碰到碗底一張硬硬的東西。
抽出來一看，是張泛黃的草紙，邊緣還帶著點沒剪齊的毛邊，上麵用毛筆寫著幾行字，墨跡還帶著點濕潤的光澤，是九天玄女的筆跡——筆畫清雋有力，像山間的細竹，又帶著點韌勁：“悟空，湯菜趁熱吃。吃完了來演武場，白衣仙子有話與你說。”
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桃兒，桃尖特意點了點朱砂，像怕他看漏似的。
孫悟空看罷，眼睛“唰”地亮了，像兩顆突然被點亮的燈籠，頓時沒了細嚼慢咽的心思。他端起湯碗“咕咚咕咚”往嘴裡倒，燙得舌尖發麻也顧不上，紅棗的甜、香菇的鮮混著木耳的滑嫩，順著喉嚨一路暖下去，連下巴上的絨毛都沾了點湯汁，亮晶晶的像掛了串小珠子。
接著抓起饅頭往嘴裡塞，左手夾著桃乾，右手往嘴裡扒拉饅頭渣，腮幫子鼓得像塞了倆圓核桃，還時不時發出“嗚嗚”的滿足聲，連眉毛都皺成了一團——是吃得太急，噎得慌。不多時，桌上的飯菜就被席卷一空，粗陶碗底被他用舌頭舔得乾乾淨淨，能映出他毛茸茸的臉，連鼻尖上沾的湯漬都沒顧上擦，亮晶晶的像沾了顆小糖豆。
拍了拍圓滾滾的肚子，他打了個飽嗝，帶著湯香和麥香，像朵會走路的花卷。轉身走出水簾洞，晨光正好，金晃晃的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把他身上的黃毛都曬得蓬鬆起來，像團炸開的蒲公英，連絨毛間沾的草屑都被曬得發燙。洞口的兩個小猴見他出來，連忙“啪”地並攏腳，腳邊的石子都被踩得動了動，躬身行禮：“大王！”
聲音響亮得像敲小鑼，他倆手裡握著的木棍當長槍，槍杆上纏著的紅布條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布條邊緣都磨出了毛邊。孫悟空擺了擺手，腳步輕快地往演武場走去，尾巴在身後左右搖擺，像麵得意的小旗子，掃得路邊的狗尾巴草“沙沙”響，草籽沾了滿尾巴尖。
遠遠就聽見演武場上傳來整齊的呼喝聲，“一二！一二！”震得路邊的梧桐樹葉簌簌落下，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綠毯。走近了一看，場地上黑壓壓的一片猴子正在操練，足有上千隻，排著整齊的方陣，像塊巨大的黑布鋪在山坳裡。西邊由西方七宿的奎木狼指導，他穿著亮閃閃的銀甲，甲片邊緣還刻著細小的雲紋，手裡拿著長槍示範突刺，槍尖劃破空氣“咻咻”作響，帶起的風刮得旁邊的彩旗獵獵作響，彩旗上繡的“花果山”三個字，在風裡翻卷著；東邊豬八戒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教小猴們投擲木柄的要領，他把肚子一挺，雙手攥著木柄“嘿”地一聲扔出去，卻因為用力太猛身子晃了晃，差點閃了腰，連忙捂著腰“哎喲哎喲”叫，引得小猴們一陣哄笑——有的笑彎了腰，有的拍著腿，連手裡的木棍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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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八戒瞪了一眼，粗聲粗氣地說：“笑啥？俺老豬當年在高老莊，扔石頭砸野豬百發百中！那野豬比這木柄沉十倍，砸得它嗷嗷叫！”說罷還拍了拍肚子，震得腰間的贅肉晃了晃，沾在衣角的飯粒都掉了下來。
九天玄女站在方陣最外層，穿著素色戰袍，戰袍下擺繡著暗紋的雲氣，腰間係著條銀帶，銀帶上掛著個小小的銅鈴，走起來“叮鈴”響。她手裡拿著根竹鞭，時不時往小猴們的胳膊腿上抽一下——當然沒真用力，隻是輕輕碰一下，指點道：“左臂再抬高點！投擲時要轉腰！你那胳膊軟得像煮爛的麵條，扔出去的手雷能炸著誰？”
陽光照在她的素色戰袍上，銀飾閃著細碎的光，像落了滿身星辰，連鬢邊垂著的碎發都染上了金邊，被風吹得輕輕飄著。
而白衣仙子正坐在場邊的老槐樹下，枝椏撐開像把大傘，樹影在她素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駁的紋絡，隨著風輕輕晃，像幅流動的水墨畫。
她麵前擺著張青石桌，桌麵上還留著幾道刀刻的痕跡——是以前打磨零件時劃的，上麵放著些鐵器零件、幾卷畫著圖樣的麻紙，還有個小鐵錘，錘頭沾著點鐵屑，想是剛在琢磨軍械。
見孫悟空過來，她便用手指敲了敲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過來過來，有話跟你說。”
她的指尖沾了點黑褐色的鐵屑，是擺弄零件時蹭上的，倒添了幾分煙火氣，連指甲縫裡都藏著點。
孫悟空幾步蹦到桌旁，也學著她的樣子盤腿坐下，石凳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上來，倒也舒服，驅散了些身上的熱意。“師姐，啥事兒喊俺老孫？”
他撓了撓頭，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把上麵沾的草屑抖掉——那草屑是剛才路過草地沾的，還帶著點露水，落在石桌上，被風一吹打了個旋，滾到了零件旁邊。
白衣仙子從桌下拎出個木盒，盒子是用硬木做的，上麵還帶著銅鎖，鎖扣磨得發亮，打開時“哢噠”一聲輕響，裡麵鋪著軟布，躺著幾顆銀白色的手雷，外殼光滑得能映出人影，還泛著金屬的冷光，摸上去冰冰涼涼的，指尖能感覺到外殼上細細的紋路。“就是最近這手雷出了些問題，我尋思著問問你，看你有沒有辦法。”
她拿起一顆，指尖在引信處輕輕摩挲，那裡還有點磨損的痕跡，“在你沒回來那幾天，訓練投擲時出了岔子。有顆手雷製作不良，導火索太短，那小猴也是命大，拉了引線就往掩體後扔，剛脫手手雷就炸了，好在沒傷著骨頭，就是胳膊被火星燎了塊皮，現在見著手雷就哆嗦，昨天訓練時想偷懶，被我敲了腦袋。”
孫悟空拿起一顆手雷掂量著，沉甸甸的，冰涼的金屬硌得爪子有點麻，他把引信輕輕拉了拉——當然沒真拉響，隻是試試鬆緊，引信“嗤啦”響了下，是表麵的線摩擦的聲音。“既然剛拉響就炸，那就想辦法延遲唄。”他把手雷在手裡轉了個圈，指尖靈活地轉著，“讓引線燒得慢些，不就有時間扔出去了？這還不簡單？”
白衣仙子聞言笑了，眼尾的細紋都舒展開來，像被春風吹化的冰：“聰明，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那該如何讓引線達到延遲效果？我試過在引線裡摻些濕棉線，可棉線乾得快慢不一樣，燒起來時快時慢，不靠譜——上次有顆摻了濕棉線的，燒了兩息就炸了，差點傷了小猴。”
孫悟空眼珠一轉，尾巴尖卷成個小圈圈，像打了個漂亮的結，連尾尖的毛都理順了：“要不要用那種能延遲時間的符咒？以前在天庭見太上老君用過，他煉丹藥時怕火候過了，就貼張‘緩時符’在丹爐上，想讓它燒三息就三息，想燒五息就五息，準得很！畫道符貼在引信上，保管比濕棉線靠譜，還不用等棉線乾！”
“這個主意好。”白衣仙子點了點頭，從袖中摸出幾張黃符紙，符紙邊緣裁得整整齊齊，上麵用朱砂畫著繁複的紋路，像幾條扭動的小蛇，朱砂還帶著點光澤，是剛畫沒多久的，“符咒我早備好了，就是不知道延時多少秒為宜，你覺得呢？”
孫悟空摸著下巴琢磨，指尖把下巴上的毛都捋得順順的，連打結的毛都扯開了：“七秒？七秒夠跑老遠了，就算扔偏了，也能跑回掩體後。”
白衣仙子搖頭，拿起顆手雷在手裡比劃著，指尖敲了敲手雷外殼：“太長了，萬一扔出去沒炸，被敵人撿回來扔回來，反倒麻煩。”
“那兩秒？”孫悟空又問，尾巴尖也跟著緊張地翹了翹，連尾尖的毛都豎起來了。
“太短了，手慢的小猴怕是還沒抬手就炸了。”
她拿起顆手雷，用指尖敲了敲引信，發出“當當”的輕響，聲音清脆，“我看延遲三至四秒最好，這點時間足夠反應過來——拉引線、瞄準、扔出去，落地兩秒就炸，正好炸在敵人腳邊，既安全又管用，還不怕被敵人撿回去。你想啊，就算敵人想撿，剛彎腰，手雷就炸了，根本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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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一拍大腿，石桌都被震得抖了抖，桌上的零件“叮叮當當”跳了起來，有個小鐵環還滾到了地上，“咕嚕嚕”滾到了老槐樹根下。“還是師姐聰明！俺老孫咋沒想到？三秒不多不少，正好！”
他笑得露出尖尖的獠牙，牙齒上還沾著點剛才吃饅頭的碎屑，尾巴在身後歡快地掃著地麵，帶起一陣塵土，把旁邊的螞蟻窩都給掃平了，幾隻螞蟻慌慌張張地爬起來，圍著窩打轉。
白衣仙子看著他精神十足的樣子，眼底漾起暖意，像融了一汪春水，連眼神都軟了：“身體感覺怎麼樣？還虛不虛？昨天看你喝粥時，手腕還有點抖，拿勺子都不穩。”
“早好利索了！”
孫悟空“噌”地站起來，原地蹦了兩下，蹦得石凳都晃了晃，又做了個劈砍的動作，胳膊揮得虎虎生風，帶起的風掃過青石桌，吹得符紙輕輕動了動，“你看，啥虛弱感都沒了，比受傷前還精神！再讓俺老孫跟妖怪打一架，保管一棒子敲暈他，連他姥姥家都認不得，讓他再也不敢來花果山搗亂！”
說罷還拍了拍胸脯，胸脯上的毛都豎了起來，像隻炸毛的大公雞，連脖子都梗著。
正說著，演武場的訓練到了中場休息時間，銅鑼“哐”地響了一聲，聲音洪亮，震得樹葉又落了幾片。
小猴們立刻停下動作，有的癱坐在地上，把手裡的木棍往旁邊一扔，有的互相捶著背——你捶我的胳膊，我捶你的腰，一片熱鬨。豬八戒第一個跑到孫悟空跟前，大耳朵呼扇著，像兩把小扇子，扇起的風都帶著汗味，鼻子裡哼哧哼哧的，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肚子上的贅肉裡，暈開一小片濕痕。“猴哥！聽沙師弟說你身子徹底好了？俺老豬還以為你得再躺個十天半月呢！”他手裡還拿著個沒吃完的饅頭，說話時嘴裡的碎屑噴了出來，像下了場小雨，有的還落在了孫悟空的肩膀上。
九天玄女也讓小猴們把武器放回兵器架——那些刀槍劍戟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槍尖磨得發亮，刀刃上還帶著點訓練時蹭的泥土。
她走過來，瞪了孫悟空一眼，語氣卻帶著關切：“大家都在關心你，就你不識好歹，昨天還嘴硬說不用補身子，喝碗粥都推三阻四。”
孫悟空嘿嘿一笑，撓了撓頭，耳朵尖有點紅——是被說得不好意思了，連耳後的毛都透著點粉色：“師父，俺老孫知道大家關心我，就是想告訴兄弟們，我是真沒事兒了，不用再惦記。”
白衣仙子在一旁添了句，語氣裡帶著點戲謔，嘴角還勾著笑：“悟空這幾天沒回來，槍械的射擊要領、投擲手雷的方法，想必忘得差不多了吧？畢竟你這猴頭，記性時好時壞的，前陣子教你認零件，轉臉就忘了哪個是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