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三團祥雲在濱海上空盤旋片刻,像三隻斂了鋒芒的彩羽大鳥——孫悟空足下那團金紋祥雲最是張揚,雲邊滾著細碎的霞光;青霞的紅雲凝實如緞,邊角垂著幾縷若有若無的赤霧;紫霞的紫雲則綴著星子似的銀點,飄過時竟帶起細碎的叮當聲,原是她裙裾繡線纏了雲氣。待雲翼輕展,氣流拂過海麵,先掀起一層極薄的銀浪,轉瞬便化作圈圈細碎漣漪,往遠處蕩開,驚得淺海的銀魚群倏地擺尾,像撒了一把碎銀子在藍綢上。
雲氣漸散時,三人足尖輕落,踩在細軟的沙灘上——那沙粒白得像雪水碾細的鹽粒,混著些微半透明的貝殼碎屑,有的帶著淡粉虹彩,有的泛著珍珠光澤,被正午的太陽曬得暖融融的,腳心陷進去時,沙粒順著趾縫往裡鑽,卻不硌人,反倒有種被千萬粒溫軟玉屑托住的錯覺。孫悟空忍不住蜷了蜷腳趾,沙粒從趾甲縫裡漏出來,簌簌落在他麂皮靴的靴麵上,留下幾點細碎的白痕。
一股帶著鹹腥味的海風撲麵而來,先卷著孫悟空頸間蓬鬆的金毛——那毛是他昨日剛用山泉水梳過的,根根蓬鬆,被風一吹,竟炸起幾縷,逗得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鼻尖皺成一團;青霞火紅的裙角被風掀起半尺高,裙麵上繡的纏枝蓮紋隨著動作舒展,像一團跳動的火焰,與紫霞紗裙上繡的星子紋繡相映——紫霞那裙料原是織女用天河水浸過的鮫綃,星子紋繡是南海鮫人用夜光絲線所繡,風一吹,星子竟真的泛起點點微光,倒真有幾分“霞披星火”的意境。
“這就是濱海地區?”孫悟空低頭瞅了瞅腳下的沙,蹲下身撚起一撮在指間搓了搓——沙粒細得像磨過的米粉,從指縫漏下時,帶著太陽的溫度,簌簌落在鞋麵上。他咂咂嘴,鼻尖快速動了動,空氣裡除了海的鹹腥味,還混著些海藻的清苦、日曬後沙粒的乾燥氣息,甚至隱約有遠處漁村飄來的柴火味,跟花果山漫山的桃香、水汽混著的甜潤截然不同,卻奇異地讓人覺得新鮮。“倒比俺老孫想象的……軟和些。”
他抬手拍了拍褲腿,沾著的沙粒立時滾落,隻留下幾道淺淺的白印。
青霞收起紅雲,素手輕拍裙擺——她那裙擺剛沾了些細沙,顆粒分明地粘在紅綢上,一拍之下,沙粒簌簌落下,在她青布繡鞋邊堆成小小的沙堆,被海風一吹,又散成細霧。“沒錯,腳底下踩著的就是濱海的地,鼻子聞著的就是海的味兒。”
她抬眼望向遠處,海天相接處浮著幾艘漁船,船身是深褐色的,掛著褪色的藍布帆,像被墨筆輕輕點在藍紙上,帆影隨著浪頭微微晃動。“再往前走段路,就是市集了,聽說今日有新上岸的海貨,是昨夜漲潮時捕的。”
紫霞早已按捺不住,她本就愛新鮮玩意兒,此刻指著前方一片冒著嫋嫋炊煙的屋舍,眼睛亮得像浸了海水的琉璃。
“你看那邊!那片蓋著黑瓦的屋子旁邊就是集市!”她拽了拽孫悟空的袖子,指尖帶著海風的涼意,蹭得孫悟空胳膊上的毛都豎了起來,“上次聽南海的蝦兵說,那兒的貝殼首飾做得比天上的霞光還好看呢!說不定能找到比瑤池玉飾還新奇的玩意兒——你還記得王母娘娘那支珍珠釵嗎?跟這兒的比,指不定要遜三分!”
“有好吃的就行!”孫悟空掂了掂手裡的空布袋——那是前段日子特意讓猴兵縫的厚布袋子,用的是花果山特產的葛布,結實得能裝百斤桃子,邊角還繡著隻歪歪扭扭的小猴子,猴臉畫得圓滾滾的,倒有幾分他的神韻。
“走,走!俺老孫的肚子都快唱空城計了!”說著便率先邁步,腳下的沙子被踩出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一腳印深、一腳印淺,像串歪歪扭扭的小坑,可沒等他走出兩步,海風就卷著新沙拂來,把腳印填了大半,隻留下淡淡的痕跡。
三人順著沙灘往集市走,腳下的沙粒漸漸變少,取而代之的是青石板路——那石板被海水泡得泛著青黑色,縫隙裡長著些淡綠色的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青霞走得穩,紫霞卻差點崴了腳,多虧孫悟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路過一片漁船停靠的碼頭時,魚腥氣突然濃了幾分——幾艘剛靠岸的小漁船歪歪斜斜地泊在岸邊,船身沾著海草和細碎的貝殼,漁民們正忙著把沉甸甸的魚簍搬下來,他們穿著粗布短褂,褲腿挽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濕沙和魚鱗,黝黑的臉上滿是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魚簍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竹編的魚簍縫隙裡不斷滴下帶著海腥味的水,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映著天上的流雲。
簍子裡的魚撲騰著,銀亮的鱗片反射著陽光,像撒了一把碎鏡子,濺起的水花帶著鹹澀,偶爾濺到褲腳,涼絲絲的,激得紫霞輕輕“呀”了一聲。
孫悟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他本就對新鮮玩意兒好奇,此刻見了這些奇形怪狀的魚,更是挪不開眼。他一個箭步躥到最近的魚簍前蹲下,動作快得像道金光,嚇得簍子裡的魚撲騰得更厲害了。“這玩意兒長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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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裡麵一條扁魚直咋舌——那魚扁扁平平,像被誰用擀麵杖細細碾過,身子薄得能透光,兩隻眼睛竟擠在腦袋同一側,左邊一隻、右邊沒有,身上的花紋跟沙灘上的卵石差不多,灰撲撲的帶著淺褐斑點,不仔細看還真難發現。
更奇的是另一種魚,身子長長的,像根細竹,皮膚是深褐色的,上麵長著些圓點狀的吸盤。大概是被搬運的動靜驚了,其中一條突然“噗”地噴出一團墨汁,墨汁在清水裡散開,先濃後淡,像幅沒畫完的水墨畫,轉眼就隱沒在魚群裡,隻留下一團淡淡的黑暈,而那魚早已鑽到魚簍角落,貼著竹篾一動不動,竟真的藏住了。
“那吐黑家夥的玩意兒是不是就是魷魚?”孫悟空回頭問青霞,手指還指著那團漸漸淡去的墨霧,眼裡滿是好奇,連尾巴尖都忍不住翹了起來——他在花果山見過不少魚,卻從沒見過這般會“耍花樣”的。
青霞走到他身邊,裙擺掃過青石板上的水窪,濺起幾點水珠。她瞥了眼魚簍,嘴角噙著絲淺笑,連眼角的冷意都淡了幾分:“沒錯,那就是魷魚。它們肚子裡藏著個墨囊,墨汁是天然的‘障眼法’,若是被天敵盯上,就噴這麼一團墨霧,趁亂溜之大吉。”
她頓了頓,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裡帶著幾分戲謔,“說起來,你這猴子還挺會耍滑頭的,幾個月前為了躲避訓練,是不是躲在水簾洞裡一天沒出來?”
孫悟空撓了撓頭,嘿嘿一笑,耳後的金毛都顫了顫:“那不一樣!俺那是戰略性躲避!”
他又指著那條扁魚,“那這扁得跟紙似的呢?難不成是被大力士壓扁的?”
“胡扯什麼。”
青霞被逗笑了,聲音都軟了些,像被曬暖的溪水,“這叫比目魚,天生就這樣。愛在六丈到六十丈深的海底趴著,把自己埋在沙子裡,隻露倆眼睛瞅著獵物——比花果山的猴子藏在水簾洞偷懶時,隻露個尾巴尖還機靈。”
她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魚簍邊緣,嚇得比目魚趕緊往裡麵縮了縮,“這種魚晝伏夜出,肉質嫩得很,清蒸最好吃。”
“那價錢是不是也金貴?”
孫悟空摸著下巴,心裡已經盤算開了——這模樣奇特的魚,說不定味道也特彆,得買些回去給猴兒們開開葷,讓它們也嘗嘗這海裡的玩意兒。“要是太貴,俺就變點金子出來,反正也不是啥難事。”
他說著,還故意晃了晃胳膊,證明隻要有猴毛就能變錢。
紫霞蹲在他另一邊,伸手想去摸魚簍邊緣,指尖剛要碰到竹篾,又怕驚了裡麵的魚,趕忙縮了回去,指尖還殘留著竹篾的粗糙觸感。她笑著說:“不貴的,普通百姓賺兩天菜錢就能買。”
她歪著頭想了想,上次聽仙童說的價錢還清晰地記在心裡,“現在市價,活的比目魚也就十七文到二十文一斤,小的便宜些,大的貴點;魷魚貴點,十八文到二十三文一斤,比天庭的玉露便宜多啦!”
孫悟空聽得直點頭,掰著手指頭算:“那買三斤比目魚,四斤魷魚,也花不了多少……”
說著蹭地站起來,動作太急,差點撞翻旁邊的魚簍,虧得漁民眼快扶了一把。他幾步就衝到一個正整理魚簍的老漢跟前,嗓門大得差點把老漢手裡的秤杆嚇掉——那老漢約莫六十歲,頭發花白,挽著袖子,胳膊上青筋暴起,手裡的秤杆是紅木做的,秤砣磨得發亮。“老板!給俺來三斤比目魚,四斤魷魚!要活蹦亂跳的!”
老漢被這突然冒出來的毛臉雷公嘴嚇了一跳,手裡的秤杆“哐當”一聲掉在魚簍上,砸得簍子裡的魚撲騰得更歡了。他定眼一看,見這怪人身後跟著倆模樣俊俏的姑娘——一個紅衣似火,眉眼帶俏;一個紫衣如霞,笑靨如花,才定了定神,咧開缺了顆門牙的嘴笑道:“好嘞客官!保證新鮮,剛從漁網裡撈出來的,還帶著海沙呢!”
他轉身挪到一個大竹簍前,掀開蓋著的濕布——那濕布是粗麻布的,沾著海水,沉甸甸的,掀開時還滴著水。裡麵的比目魚和魷魚正扭動著,比目魚貼著簍底爬,魷魚則用觸手勾著竹篾,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粗布圍裙,圍裙上還沾著些魚鱗片,閃著銀光。
老漢麻利地抓了三條體型勻稱的比目魚——每條都有巴掌大,鱗片完整,眼睛亮得很,抓在手裡還在扭動。他又揀了四隻肥碩的魷魚,觸手粗壯,墨囊鼓鼓的,一看就新鮮。用秤稱了稱,紅木秤杆壓得彎彎的,秤砣的繩子剛好壓在“三斤”“四斤”的刻度上。他把魚和魷魚裝進一個塗了桐油的防水布袋裡——那布袋是深藍色的,桐油味混著魚腥味,倒也不難聞,紮緊袋口時,還用麻繩打了個活結,方便提著。“比目魚按十八文一斤,三斤五十四文;魷魚十九文一斤,四斤七十六文,總共一百三十文,您給一百三十文就行。”
孫悟空二話不說,拔下三根猴毛——那猴毛是他頸後最軟的三根,泛著金毛,往手心一吹,“呼”地變出一百三十文銅錢,用紅繩串著,串得整整齊齊,“啪”地拍到老漢手裡。銅錢串沉甸甸的,撞得老漢手心發麻,連帶著胳膊都晃了晃,紅繩勒得他手指微微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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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漢笑著接過,用粗糙的手指撚著銅錢數了兩遍,確認沒錯,把布袋往孫悟空懷裡一塞:“客官拿好嘍!這海貨嬌貴,回去得趕緊收拾,不然過了時辰,鮮味就跑了——收拾的時候,魷魚的墨囊彆弄破了,沾在手上難洗得很!”他還特意指了指魷魚的肚子,提醒道。
孫悟空抱著沉甸甸的袋子,袋子上的桐油蹭了他胳膊一下,涼絲絲的。他笑得見牙不見眼,連金箍棒都在耳朵裡動了動,像在附和:“俺曉得!這可得帶回去給俺的猴子猴孫們開開葷,讓它們也嘗嘗這海裡的玩意兒!”他低頭聞了聞袋子,魚腥味混著海水味,竟覺得格外香。
青霞走過來,瞅了眼他懷裡鼓鼓囊囊的袋子,嘴角勾起一抹笑,連聲音都帶著暖意:“你這猴子倒挺顧家,我還以為你眼裡隻有自己的肚子呢。”
她伸手幫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領,指尖不經意碰到他頸間的金毛,軟得像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