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一行人跟著奎木狼往那掛著鳥籠的攤位挪,剛擠到跟前,便被籠子裡的生靈晃花了眼。
那鳥籠是用江南特產的細竹條編就,竹皮刮得比鏡麵還溜光,透著淺黃的玉色,像是浸過三年桐油的老琥珀,溫潤得能映出人影。籠身上纏著紅、綠、粉三色絲線,打了個雙環同心結,結穗垂下來足有半尺長,風一吹便輕輕晃悠,穗尖的小銀鈴“叮鈴”作響,倒比尋常鳥籠多了幾分巧思。
籠門處掛著個拇指大的小銅環,環上係著塊翡翠片,翠綠得像剛剝殼的蓮子,陽光透過玉片,在地上投出片橢圓的綠影,活像片新抽的小荷葉。
籠裡的鳥兒正歪著頭打量圍觀的人,黑豆似的眼珠轉來轉去,眼白泛著層水光,透著股說不出的機靈勁兒。
它的羽毛長得比孔雀開屏還要花哨:頭頂一抹朱紅,紅得發紫,像戴了頂綴滿碎鑽的小帽,根根羽絲都透著光,細看竟有金絲纏繞;脊背是靛藍,泛著金屬似的光澤,隨動作變幻出深藍、藏青、墨黑,像浸在水裡的藍寶石,又像夜空翻湧的雲;肚皮鋪著鵝黃,軟得像剛彈好的棉花,摸上去定是暖融融的;翅尖卻鑲著翠綠,綠得發脆,像初春沾著露水的柳芽;最妙的是尾羽,展開來竟有七彩的紋路,紅橙黃綠青藍紫層層暈染,像把收攏的小扇子,每根羽軸上還嵌著銀線似的細毛,風一吹便閃閃爍爍,活像撒了把星星。
婁金狗湊得最近,連鳥兒腿上的細鱗都瞧得清楚,那鱗片白得像羊脂玉,排列得比魚鱗還齊整,邊緣泛著珍珠似的光,忍不住咂嘴:“乖乖!不愧是彩鳥,這顏色搭配,比天庭的仙鳥還講究——你看它那眼圈,竟描著圈白,像畫了妝似的,比瑤池的仙娥還會打扮。”
井木犴也跟著點頭,手指在籠外虛虛比劃,生怕呼氣太急吹亂了鳥兒的羽毛:“可不是嘛!光看這油光水滑的樣子,羽毛摸起來定是滑溜溜的,比雲錦還軟。咱們天庭的青鳥雖靈,顏色卻單調,就一抹青,哪有這般熱鬨,活像把彩虹披在了身上,連爪子都透著粉紅,像是剛蘸了桃花汁。”
玄女站在一旁,指尖輕點籠沿,竹條微微震顫,引得鳥兒撲棱棱振翅,尾羽掃過竹條,發出“沙沙”聲,像細雨打在芭蕉葉上。“我算是開了眼了。”她望著鳥兒轉來轉去的眼珠,那眼珠黑得像點漆,還泛著層油光,像浸了蜜的黑葡萄,“胡地的風物果然奇特,連鳥兒都長得這般出挑,怕是得了天地靈氣滋養,才有這等神采。你瞧它那站姿,挺胸昂首的,倒有幾分仙家風範。”
白衣仙子也湊近細看,鬢邊的珍珠耳墜垂下來,離籠門不過寸許。
鳥兒突然對著她的銀裙叫了兩聲,聲音清脆得像兩塊羊脂玉相撞,尾音還帶著點顫,像是在打招呼。“就是就是,”她笑著退開半步,銀裙角掃過地麵,帶起陣微風,拂得鳥兒羽冠輕顫,“咱們中原地的鳥,不是灰撲撲的麻雀就是斑鳩,頂多出息個畫眉,唱得雖好,顏色卻素淨,哪有這般五彩斑斕的?怕是把彩虹的顏色都披在身上了,連腳爪都透著粉紅,像染了胭脂。”
守攤位的男隨從見狀,趕緊上前兩步。他穿著件灰布短褂,洗得發白卻漿洗得筆挺,腰間係著根紅繩,繩上掛著個小銅魚,走路時“當當”響,手裡還攥著把小米,黃澄澄的,顆顆飽滿得像金珠。
見一行人衣著不凡,眼神裡透著識貨的光,便用稍順溜些的中原話介紹,每個字都咬得很用力,帶著股異域腔調:“幾位眼光好!這鳥叫虹音雀——‘虹’是說它身上顏色多,像雨後的虹,轉著圈看能變七種色;‘音’是說它嗓子好,會唱歌,比戲班子的角兒還準;‘雀’嘛,便是鳥雀的雀了,雖長得花哨,卻也是尋常雀類,好養活。”
他說著,往籠裡撒了把小米,鳥兒立刻啄起來,腦袋一點一點的,啄得飛快,小米殼從嘴角漏出來,沾在黃色的胸羽上,倒有幾分憨態。
眾人聽了都點頭,奎木狼性子最急,往前湊了湊,鬥笠的竹邊都碰到籠頂了,急著追問:“這虹音雀能唱什麼歌?是隨口亂啼,還是能唱些正經調子?彆是跟鸚鵡似的,隻會學幾句‘恭喜發財’,那可就沒意思了。”
那隨從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菊花,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唱歌不難,但得教。你教它什麼,它便唱什麼,調子、詞兒都記得牢,學得比鸚鵡快三倍,還不會跑調,連氣口、拖腔都跟人學得分毫不差,比戲班的學徒還靈。”
“原來如此。”玄女恍然,想起瑤池的仙鳥,雖也會唱《霓裳羽衣曲》,卻是按著譜子死唱,哪有這般靈性,能隨人心意學唱,“倒是比仙鶴還機靈些,仙鶴隻會唱迎神的調子,換個新詞就傻了,跟個木頭似的。”
隨從更得意了,胸脯挺得老高,指著最中間那隻尾羽最長的鳥兒,那鳥兒正歪頭用尖喙梳理翅尖的羽毛:“就說這隻吧,是我家主人親手教的,會唱《杏花天影》呢!那調子婉轉,多少人學都學不像,它卻唱得跟原版一般,連南宋薑夔的愁緒都學得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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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對著籠裡的鳥兒輕喝一聲,聲音放得柔了些,像哄孩子似的:“來,唱首《杏花天影》給客官聽聽,唱好了賞你蜜水喝,還是今早新釀的槐花蜜。”
那虹音雀像是聽懂了,先展了展翅膀,抖落幾片細羽,像撒了把彩紙屑,飄落在竹籠裡。接著偏過頭,用黑眼珠瞟了瞟隨從,竟像人似的醞釀了片刻,喉嚨裡發出“咕嚕”一聲,然後便開了口。
初時聲音低婉,像溪水繞著石灘流,帶著點江南的濕意,聽得人心裡發潮;唱到“綠絲低拂鴛鴦浦”時,突然轉高,調子纏綿,像有情人在耳邊低語,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股說不出的繾綣;唱至“滿汀芳草不成歸”,又沉了下去,竟裹著些悵然,連尾音都拖著顫,像噙著淚似的,哪裡是機械學舌,分明是帶著人的感情在唱,把詞裡的羈旅愁思都唱活了,聽得周圍人都跟著心頭發堵。
“丙午之冬,發沔口……”
“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
“北望淮楚,風日清淑,小舟掛席,容與波上……”
一曲唱罷,周圍的議論聲都停了,連風吹過酒旗幌子的聲音都聽得見。
原本在娘懷裡哭鬨的小童,不知何時止了淚,小手指著鳥籠,嘴裡“咿咿呀呀”的,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正張著嘴傻看;賣花的老婆婆忘了吆喝,籃子裡的茉莉掉在地上,白花瓣沾了灰,她也沒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鳥兒,手裡的花鋤“哐當”掉在地上都沒察覺;連隔壁賣胡餅的老漢,都舉著擀麵杖愣在原地,餅鐺裡的胡餅烤焦了,散出股糊味,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喃喃道:“這鳥……成精了吧?比戲園子裡的名角唱得還入味……”
婁金狗第一個拍手,巴掌拍得“啪啪”響,震得自己手都麻了:“好聽!比天庭的仙娥唱得還動人!仙娥們唱得雖準,字正腔圓的,卻少了這股子煙火氣,聽著心裡熨帖,像喝了口溫黃酒,從嗓子暖到肚子裡,連骨頭縫都舒坦。”
奎木狼也點頭,摸著下巴笑,胡茬蹭得手心癢:“可不是嘛!我原以為是普普通通的學舌鳥,頂多唱個《胡茄十八拍》《陽關三疊》,沒想到竟有這般本事,連詞裡的愁緒都唱出來了——比那隻會唱‘神仙好,神仙好’的仙鳥強多了,那仙鳥唱得跟念經似的,聽著就犯困。”
玄女望著籠裡梳理羽毛的虹音雀,眼底帶著讚許,指尖在籠沿輕輕打著拍子,竹條“嗡嗡”作響:“如此通靈性的鳥,著實少見。怕是通了人道,才能把曲子唱得這般入味,連輕重緩急、抑揚頓挫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比有些剛學唱的仙娥還強些——上次瑤池新收的仙娥唱《鳳求凰》,調子都跑飛到北天門去了。”
井木犴聽得心癢,直搓手,那股子喜歡藏都藏不住,直接問那隨從:“這鳥多少錢一隻?我買了!彆管多少,隻要價錢公道,我絕不還價。”
隨從伸出兩根手指,又比了個六,生怕他們看不懂,還拿起算盤“劈裡啪啦”打了一通,算珠碰撞聲清脆響亮:“二十六兩黃金一隻。這鳥難養,得喂朱砂拌小米,還得天天聽曲子熏陶,不然嗓子會啞,貴是貴了點,但值當,您想想,買隻活的歌者回家,茶餘飯後聽一曲,比請戲班子劃算多了,還不用管飯。”
井木犴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個沉甸甸的錦囊,錦囊是用鹿皮做的,柔滑得像緞子,上麵用金線繡著個“井”字,針腳細密得看不見線痕。
他倒出三十兩黃金,是五個六兩的小錠,金錠上還印著“足赤”二字,邊角磨得發亮,一看就是常用來交易的。“剩下的是小費,不用找了。”他把黃金往隨從手裡一塞,眼睛盯著那隻唱曲的虹音雀,像看著稀世珍寶,“趕緊把那隻會唱《杏花天影》的給我,可得包好了,彆讓它受了驚,若是嚇著了,我拆了你這攤子。”
隨從眼睛笑得眯成條縫,接過黃金時手都在抖,用牙咬了咬金錠,留下個淺淺的齒痕,確認是真的,又用小秤稱了稱,才小心翼翼地把鳥籠摘下來,用軟布把籠身裹了三層,布是天鵝絨的,摸起來滑溜溜的,還帶著股熏香。遞過來時還千叮萬囑,唾沫星子差點濺到鳥籠上:“客官拿好,這鳥認生,頭幾天彆讓生人靠近,也彆給它吃帶辣的東西,不然會鬨絕食,掉羽毛,得不償失。每日清晨得讓它曬半個時辰太陽,晚上得用絲綢罩子蓋著,不然受了潮,嗓子就啞了……”
井木犴接過鳥籠,掂量了掂量,籠底鋪著的細沙還帶著陽光的溫度,他笑著對眾人說:“玉帝給咱們的任務,差不多完成了!帶這虹音雀回去,保管讓各位仙卿開眼。”
玄女挑眉看他,嘴角噙著抹笑,眼角的細紋都帶著打趣:“哦?你不是說玉帝讓你們‘看看’嗎?怎麼就完成了?莫不是買隻鳥就能交差了?回頭玉帝問起胡商的風土人情,你總不能讓這鳥替你回話吧?”
井木犴撓撓頭,嘿嘿笑,光頭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像個小太陽:“娘娘您不懂,這叫任務完成前的喜悅——瞧見好東西,就知道差事辦得差不了。再說了,這鳥可是活寶貝,比那些死物件強多了,帶回去定能讓玉帝滿意,說不定還能賞我兩壇仙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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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木狼早把目光投向旁邊的攤位,那裡掛著幾匹綢緞,在陽光下閃著金光,像鋪了滿地的碎金子。“行了行了,”他拽著井木犴的胳膊就往前走,差點把鳥籠晃掉,籠裡的虹音雀“啾”地叫了一聲,像是在抗議,“彆光顧著高興,咱們去看下一個攤子,指不定有更稀奇的玩意兒!我瞅著那綢緞就不一般,金光閃閃的,怕是用金線織的,比王母娘娘的披帛還金貴。”
剛走到那攤位前,奎木狼的眼睛就直了,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半天沒挪窩。那攤位上掛著的綢緞,紅的像燒得正旺的火,藍的像深不見底的海,紫的像熟透的葡萄,最惹眼的是匹明黃的,在陽光下泛著金沙似的光澤,遠遠看著,像把陽光織成了布,連陰影裡都透著亮。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傳來糙中帶軟的觸感,竟比尋常綢緞厚實些,布料裡像藏著細沙,卻不硌人,反而有種奇特的質感,像摸著揉碎的星光。“這黃色的絲綢叫什麼?”他扯著布料問,聲音都有點發緊,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激動,“摸著倒像摻了黃金,沉甸甸的,還閃著光,怕是比龍宮的鮫綃還金貴,做件袍子穿,定能晃瞎那些老神仙的眼。”
守攤的女隨從正用骨梳打理頭發,那梳子是象牙的,黃澄澄的,梳齒圓潤光滑,梳過之處,頭發滑得像瀑布,發梢還帶著點卷。聞言轉過身來,她梳著兩條麻花辮,辮梢係著金鈴,說話時鈴鐺跟著“叮鈴”響,像在伴奏:“這位客官好眼力!這叫砂金緞,上麵的金粉都是真金碾的,細得像麵粉,織的時候摻在絲線裡,所以看著金燦燦的,光照下能晃花眼。”
她拽著綢緞抖了抖,金粉在陽光下簌簌閃,像撒了把金屑,落在地上,引得幾個小童蹲在地上撿,“摸著糙是因為金粉硌手,實則軟著呢,貼身穿都舒服,做成坎肩穿,又保暖又耐穿——就是穿個十年八年,也磨不破,金粉都掉不了多少,越穿越亮,跟老玉似的,還能傳給子孫後代。”
奎木狼聽得直點頭,手指在綢緞上劃來劃去,舍不得挪開,指腹都蹭得發紅了:“一匹多少錢?我要了。”
“七十兩黃金。”女隨從說著,從旁邊拿起個小秤,秤砣是黃銅的,刻著纏枝紋,秤杆上的刻度清晰得很,“這料子金貴,按尺算錢,一匹足有三丈,夠做兩件坎肩還有富餘,劃算得很,彆家可沒這價,我家主人說了,今兒頭一天開張,圖個吉利。”
奎木狼也不還價,直接摸出黃金遞過去,動作快得像怕被人搶了去,生怕慢一步這寶貝就成了彆人的。
女隨從稱好分量,用滑石筆在綢緞邊緣畫了道線,線直得像尺子量過,拿出把小巧的銀剪刀,“哢嚓”一聲剪斷,絲綢裂成整齊的口子,像被風吹開的雲,邊緣還泛著層金光。她然後像折紙似的,把綢緞疊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連毛邊都掖得整整齊齊,放進個梨木盒子裡,盒蓋上還刻著朵牡丹,花瓣上的紋路都清清楚楚,透著股貴氣,盒子角落還嵌著塊小翡翠,與鳥籠上的倒是一對。“客官拿好,這料子彆沾了水,不然金粉容易暈開,就不好看了;也彆靠近火,金粉怕高溫,會發黑,跟蒙了層灰似的。”
玄女看著奎木狼抱著木盒,像抱著稀世珍寶,連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忍不住打趣:“你一個大男人,買綢緞做什麼?難不成想學著織女織布?還是想做件黃袍穿穿?我可告訴你,僭越之罪可不小。”
井木犴見奎木狼臉紅得像塊燒紅的烙鐵,愈發來了興致,故意把懷裡的鳥籠往他跟前湊了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