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眾人將孫悟空安頓回前堂竹床,便各自散去。
雲霄拎著個竹編小籃,籃沿彆著把黃銅小鏟,鏟頭磨得鋥亮,木柄包漿溫潤,一看便用了多年。她踩著青石板路往藥圃去,晨露未曦,沾在薄荷的圓葉上,像撒了把碎鑽,風一吹,碎鑽便跟著葉子輕輕晃,晃得人眼暈。
她指尖戴著枚素銀戒指,輕輕拂過葉片,將幾株被夜風刮得歪斜的夏枯草扶直,又蹲下身細看靈芝的菌蓋——那菌蓋邊緣卷著圈淺黃,像鑲了道金邊,她用小鏟小心翼翼撥開根部的浮土,眉頭微蹙:“昨兒剛澆的水,土表竟泛白了。”指腹按了按泥土,“倒是得改改時辰,等日頭斜些再澆,省得水汽蒸得太快。”說罷從籃裡摸出個竹製小牌,用炭筆在上麵畫了個水滴記號,插在靈芝旁的土裡。
碧霄轉身進了廚房,青石灶台被擦得亮堂堂,映著她素色的裙角。陶甕裡的小米是前幾日新收的,金黃金黃的,她挽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腕間戴著串菩提子,顆顆圓潤。先舀了三瓢山泉水倒進砂鍋,水“咕嘟咕嘟”冒泡時,她抓起小米往鍋裡撒,動作勻得像撒花,撒完拿起長柄木勺輕輕攪動,勺底擦著鍋沿轉,“沙沙”響,生怕粘了鍋。灶膛裡的火苗“劈啪”跳著,映得她臉頰微紅,像抹了層淡胭脂。
不多時,她從竹籃裡抓出把曬乾的山棗碎,那棗子是秋日裡自家曬的,紅得發黑,又捏了幾片薄荷葉撕碎丟進去,葉片鮮綠得能掐出水。蓋上竹編鍋蓋時,特意留了道細縫,好讓香氣慢慢透出來——那縫留得剛剛好,既能瞧見白霧絲絲縷縷往外鑽,又不會讓熱氣跑得太快。
瓊霄拎著空籃往藥田走,腳步重重踏在青石板上,“噔噔”響,像在跟誰賭氣。路過籬笆時,瞥見幾朵野菊開得正豔,黃燦燦的,她伸手摘了一朵彆在發間,發間還彆著支銀簪,簪頭雕著朵小蓮花。
“摘就摘,誰怕誰?”她嘴裡嘟囔著,“不就是些黃芩、連翹麼,認得出!”可真到了田埂邊,看著密密麻麻的草藥,葉子長得都差不多,又忍不住皺起眉,蹲下身扒拉著葉子辨認,指尖沾了不少濕泥也顧不上擦。
她蹲的姿勢都帶著股氣性,膝蓋分開,腰板挺得筆直,像隻炸毛的小獸。忽然瞧見株草上爬著隻七星瓢蟲,紅底黑點,她伸手想碰,又猛地縮回手,嘴角撇了撇,“哼,裝模作樣”,卻還是往旁邊挪了挪,生怕踩著。
孫悟空躺在竹床上,蓋著床細麻薄被,被角繡著幾枝蘭草。
他眼望著屋頂的木梁,梁上纏著幾縷蛛網,沾著晨露閃閃發亮,像掛了串水晶。
他卻半點沒分心,腦中正把方才與瓊霄切磋的細節一遍遍過篩子:瓊霄直拳打出時肩膀繃得太緊,像塊硬邦邦的石頭,連肩胛骨都凸著;變招時手腕轉得遲滯,像是被什麼絆住了似的,指節都捏白了;踢腿時重心偏得厲害,若不是自己收了力,她早摔個四腳朝天,說不定還會“哎呦”一聲,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偏又死撐著不肯掉……連她被絆倒時那聲“呀”的尾音,都帶著點不服氣的顫音,像隻受了委屈又不肯認輸的小獸,清晰如在耳畔。
正複盤得入神,旁邊竹床上的土地公伸了個懶腰,骨節“哢吧哢吧”響,像捏碎了乾樹枝,跟著“哎呦”一聲,費勁地扭過身子,腰間的布帶鬆了半截,露出裡麵打了補丁的裡衣。他頭發花白,用根木簪挽著,下巴上的胡子也白了,亂糟糟的像團蒲公英。
見孫悟空睜著眼,他眯起眼睛笑問:“孫大聖,您也剛醒?”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砂紙,“小神這老骨頭,躺久了渾身僵得像塊石頭,動一動骨頭縫都疼。”
“俺老孫早就醒了,”孫悟空勾了勾嘴角,嘴角邊的絨毛都帶著股機靈勁兒,尾巴尖在被子底下悄悄晃了晃,掃得竹床“沙沙”響,“方才還跟瓊霄仙子切磋了幾招,那丫頭片子,功夫倒是有幾分野勁,就是章法亂得很。”
土地公頓時來了精神,忍著腰疼撐起半個身子,腰間的布帶滑到肚子上也顧不上,聲音都高了八度:“哦?孫大聖,那誰贏了?”他往前湊了湊,山羊胡都翹了起來,“小神瞅著瓊霄娘娘出拳挺利落的,帶著股子衝勁。”
“自然是俺老孫,”孫悟空說得雲淡風輕,指尖在床沿敲了敲,竹床“篤篤”響,“不到五回合就拿下了,她那招式看著花哨,實則虛得很,就像田裡的稻草人,看著嚇人,風一吹就晃。”
土地公連連點頭,滿臉敬佩,山羊胡抖個不停:“不愧是孫大聖!想當年您大鬨天宮時,那身手,嘖嘖,金箍棒舞得像道金光,天兵天將都近不了身。”他咂咂嘴,“今日算是再開眼界,小神這眼睛,可算沒白長。”
孫悟空聽了,朗聲笑了起來,震得竹床都輕輕晃動,連梁上的蛛網都抖落了幾滴露水,“啪嗒”滴在地上。“你這老頭,倒會說些順耳的。”他說著,伸手抓了抓耳背,耳後絨毛蹭得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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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笑著,趙公明推開後院的簾子,簾子是藍布的,洗得發了白,上麵打了兩個補丁。
他手裡端著個粗瓷大碗,碗沿還冒著熱氣,騰騰的白霧裹著股甜香飄過來,那香氣裡混著小米的醇厚、山棗的甜潤,還有薄荷的清涼,纏纏綿綿往人鼻子裡鑽。他走進前堂,粗布短褂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皮膚是健康的麥色,青筋像小蛇似的盤著。“孫大聖,早飯做好了,”他說話時帶著點喘,顯然是快步走來的,“碧霄剛盛出來的,趁熱吃?”
“正好餓了,”孫悟空一骨碌坐起來,薄被滑到腰間,露出裡麵的杏黃裡衣,衣擺繡著隻小猴子,“拿來吧,聞著倒挺香。”
趙公明把碗放在床邊的矮幾上,矮幾是老鬆木的,邊角磨得圓滾滾。碗裡是稠乎乎的小米粥,表麵浮著層淡淡的油光,像裹了層琥珀,還撒了把碎棗丁,紅得發亮,綠瑩瑩的薄荷碎像撒了把翡翠末,星星點點的。“這是碧霄煮的,”他撓撓頭,耳根有點紅,像被灶火烤的,“她說您養病期間,吃點清淡的好,摻了山棗和薄荷,敗敗火。”他頓了頓,聲音低了點,“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不合的話,小神再讓她重做。”
“這搭配倒新奇。”孫悟空拿起竹勺,竹勺柄被磨得光滑,他舀了一口送進嘴裡。薄荷的清涼混著山棗的甘甜,瞬間在舌尖炸開,小米的醇厚裹著這兩股滋味滑入喉嚨,竟格外爽口,連帶著心口的燥意都消了大半。他眼睛一亮,像點了兩盞小燈:“碧霄仙子好手藝!粥的稠度和味道都恰到好處,比俺那花果山的野果粥多了幾分細潤。”花果山的粥是用野果和山泉煮的,帶著股野趣,這粥卻像被細心揉過的棉絮,暖乎乎的貼在心口。
“她守在鐵鍋旁煮了一炷香呢,”趙公明笑得得意,眼角的皺紋都堆起來了,“眼睛都沒敢眨,生怕煮糊了。中途還掀開鍋蓋攪了三回,說要看著米粒慢慢開花。”
孫悟空三兩口喝完粥,把碗往矮幾上一放,竹勺“當啷”一聲撞上碗沿,在安靜的屋裡格外響。“對了,”他抹了抹嘴,“瓊霄仙子摘草藥時,服不服氣?看她那性子,怕是得擰著來。”
“不服氣也得認,”趙公明撇撇嘴,往灶房瞥了一眼,眼神裡帶著點無奈,“戰書上寫得明明白白,輸了就得聽罰,她還能耍賴不成?再說有雲霄在,雲霄的話她還是肯聽幾句的。”
孫悟空摸了摸下巴,那裡的絨毛剛冒出來點,紮手。忽然想起一事:“趙元帥,你這兒可有紙和筆?俺老孫想給那丫頭提點建議,省得她總覺得自己能耐得很。”
“我去問問雲霄。”趙公明轉身往後院走,步子邁得大,粗布褲子的褲腳掃過地麵,帶起點灰塵。
不多時便拿著一卷麻紙和半截鬆煙墨筆回來,麻紙是自家抄的,邊緣有點毛糙,墨筆的筆杆是竹製的,筆頭還帶著點朱砂紅,“孫大聖要這作甚?是要寫戰書不成?”他眼裡帶著點好奇,像個探頭探腦的孩子。
“給瓊霄仙子提點建議。”孫悟空接過紙筆,就在矮幾上鋪開麻紙,紙頁“嘩啦”響。墨筆蘸了點清水,在硯台裡磨了磨,“沙沙”聲裡,他刷刷寫了起來。趙公明湊過去一看,原來是份訓練章程:每日紮馬步三炷香,預備姿勢須簡化以免影響靈活性;午後繞三仙島跑七圈,以壯腿部肌肉;每日舉五百斤銅鼎半個時辰,錘煉臂力。字裡行間還畫了幾個小圖,標著紮馬步的正確姿勢,那圖雖簡單,卻把膝蓋該彎多少、腰該挺多直畫得明明白白。
“孫大聖,您這是把她當天兵來訓啊?”趙公明看得咋舌,眼睛都瞪圓了,“五百斤的鼎,小神都舉不了半個時辰,她一個丫頭片子……”
話音剛落,三霄仙子從後院走了進來。雲霄走在頭裡,手裡拿著本藥書,書頁泛黃,邊角卷著,顯然翻了許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