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了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東方天際才泛起一抹魚肚白,像剛剝殼的蛋清般透著清潤的光。花果山的薄霧還未散儘,如揉碎的輕紗籠罩著山林,連空氣裡都帶著濕漉漉的涼意,吸一口能沁到肺腑裡去。
孫悟空便早早從石榻上醒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指腹蹭過眼角的雜物,打了個綿長的哈欠,那哈欠聲在空曠的水簾洞內回蕩,驚得幾隻棲息在鐘乳石上的蝙蝠撲棱棱飛起,翅膀掃過石筍,帶起一陣細碎的石屑,簌簌落在地上。
片刻後,他已精神抖擻地來到水簾洞外的青石板上,石板被晨露浸得發亮,踩上去涼絲絲的,倒讓他愈發清醒,連耳後的絨毛都根根豎起,透著股機靈勁兒,仿佛能聽見十裡外的蟲鳴。
此時,白衣仙子正站在瀑布邊的觀景台上,她素色的衣裙被水霧打濕了些許,貼在身上,勾勒出輕盈的輪廓,裙擺下露出的腳踝踩著雲紋錦鞋,鞋尖沾著幾星青苔,像是從林間剛采擷來的綠意。
她見孫悟空走來,轉過身微微一笑,眼角的弧度柔和如新月,聲音清潤如溪澗流水:“悟空,起得這麼早?看你神色,眼底帶著紅絲,想必昨晚對戰爭的事,輾轉反側,已有了自己的思量?”
孫悟空撓了撓頭,耳後的絨毛被晨風吹得輕輕顫動,像剛破殼的雛鳥抖羽。他迎著白衣仙子的目光,語氣篤定得像塊頑石:“師姐,俺老孫琢磨了一夜,從月上中天到啟明星亮,越想越覺得,戰爭不該是那個樣子。依俺看,是玄女師父她考慮錯了——哪有連娃娃都要殺的道理?那娃娃手裡的刀怕是都舉不穩,說不定昨夜還在娘懷裡哭著要糖吃呢。”
白衣仙子聞言,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她走到一塊光滑的青石旁坐下,青石上覆著層薄薄的青苔,摸上去滑溜溜的,指尖拂過石上的青苔,帶起幾點綠意,輕聲道:“悟空,玄女娘娘並沒有說錯。你想啊,戰場上刀槍無眼,弓箭不認善惡,你若心慈手軟不殺敵人,敵人可不會對你手下留情,隻會舉刀砍向你,砍向你身後的弟兄,砍向那些信任你的花果山子民。這不是殘忍,是生存的本能,就像餓狼撲羊,容不得半分猶豫——你見過狼因為羊崽可憐就不咬的嗎?”
“可……”孫悟空還想爭辯,話到嘴邊卻被一道霞光打斷。
隻見玄女踩著雲氣穩穩落在青石板上,素色的戰袍在晨風中獵獵作響,袍角繡著的北鬥七星紋路在微光中若隱若現,金線繡就的星鬥仿佛在流轉。
鬢角的發絲用一根碧玉簪綰得一絲不苟,那玉簪通透如冰,映著晨光泛著溫潤的光,連眉峰都透著股英氣,像出鞘的利劍般銳利。
她顯然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看向孫悟空時,眼神裡帶著幾分了然,像看透了頑石內裡的紋路:“如果你真的悟不透,也屬正常。畢竟,在沒有親身經曆過戰爭的人眼裡,很難想象出它真正的殘酷。就像沒見過烈火的人,總覺得火苗不過是冬日裡取暖的玩意兒,卻不知它能燒毀整片森林,連百年老樹都能燒成焦炭,連土裡的蟲蟻都能烤得酥脆。”
孫悟空望著玄女嚴肅的神色,那眼神裡的沉重不似作假,像壓著千鈞重擔,默默點了點頭,轉而岔開話題,指尖無意識地摳著青石板的縫隙,摳下幾塊細碎的石渣:“對了,師父,今天該是誰來訓練猴子們?”
玄女整理了一下袖口的係帶,那係帶是五彩絲絛,用南海珍珠線織就,打了個精致的同心結,結上還墜著顆小銀鈴,一動就叮當作響。她答道:“本該是南方七宿,但是由於今天有事,所以換成了北方七宿和豬八戒。”
孫悟空一聽,頓時樂了,拍著大腿笑得前仰後合,連尾巴都在身後歡快地打著旋,掃得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哈哈,那呆子素來懶散,又沒什麼耐心,教猴子們列陣都能把自己繞暈,恐怕要被那些調皮的猴子耍得團團轉了!上回他教猴兵們擲鉛球,自己先擺了個威風凜凜的架勢,挺胸凸肚的,結果腳底下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肚子上的肥肉顫了半天,像廟裡的彌勒佛倒了似的,笑得俺肚子疼,現在想起來還忍不住。”
玄女也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來,像被春風拂過的湖麵泛起漣漪:“正因如此,我才要去演武場監督著。東方七宿雖然做事有點毛糙,性格也像點火就著的炮仗,卻比北方七宿細心些,讓他們和豬八戒一同訓練,也能搭個幫手,免得那呆子把訓練搞成了胡鬨,最後猴子們沒學會本事,倒學會了偷懶耍滑。”說罷,她朝兩人擺了擺手,便朝演武場的方向走去,步伐輕快而穩健,裙擺掃過青石板,帶起一陣微風,吹得路邊的蒲公英種子四處飄散。
白衣仙子站起身,正欲跟上,裙裾上的露水順著褶皺滑落,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像幾朵微型的水墨畫。孫悟空卻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幾分猶豫,像怕驚擾了什麼:“師姐,俺老孫能問一個不恰當的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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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仙子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頷首道:“悟空但說無妨,咱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問的?你便是問我天上的星星有幾顆,我也會陪你數到天亮。”
孫悟空定定地看著她,眼神裡的探究像探照燈似的,恨不得把人看穿,語氣也鄭重了許多:“師姐,昨天傍晚在水簾洞,玄女娘娘問我,若是看見那個持刀的小孩會不會殺,你答得那般快,想都沒想就說‘會’。這讓俺老孫心裡,對你又多了幾分好奇。師姐,你是不是親身經曆過很多場戰爭?不然怎會對生死看得這般通透?俺總覺得,你身上藏著好多故事。”
白衣仙子的目光飄向遠處的山巒,那裡晨霧正漸漸散去,露出青黛色的輪廓,像水墨畫般暈染開來,山頭還頂著幾縷殘霧,像戴了頂白帽。她輕輕點頭,聲音裡帶著些微的悵惘,像陳年的酒般醇厚:“嗯,親身經曆過不少。你也知道,我之前跟你說過,涿鹿之戰我雖未直接參與,卻和三曜姬師父在雲端觀戰,將那血流成河的景象、斷戟殘戈的慘烈、哀鴻遍野的悲戚,看得一清二楚——那時候的河水都是紅的,飄著密密麻麻的屍體,連烏鴉都吃得撐得飛不動,連風裡都飄著血腥味,多少年都忘不掉,一到陰雨天,仿佛還能聞見那股子鐵鏽味。”
“那俺再問你,”孫悟空往前湊了半步,幾乎要貼到白衣仙子麵前,鼻尖都快碰到她的衣袖,眼神裡的疑惑更濃,像化不開的濃霧:“你是怎麼知道那些新式武器的?比如連火銃步槍、裂魂火力銃機槍、齊穹守義狙擊步槍,還有咱們用的後裝火炮。那些武器的原理,俺老孫琢磨了許久都沒弄明白——步槍怎麼就能超越火銃,哢嚓哢嚓全自動?跟長了眼睛似的自己上彈?機槍的火力為何比步槍還要猛烈,跟潑豆子似的,能把一片林子都掃禿了?還有那齊穹守義狙擊步槍,隔著百丈遠都能打中靶心,比後羿的箭還準。火炮更是罕見地采用後裝填,俺老孫見得最多的是前裝填,就像傲來國的那些老炮,黑乎乎的像鐵疙瘩,發射的都是實心彈丸,打出去就是個窟窿,哪像咱們用的這種黃澄澄的炮彈,一炸就是一片,威力大得能把山炸掉一塊,嚇人得緊?”
白衣仙子聽著這些問題,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複雜,像被揉皺的紙,又慢慢撫平,她沉默片刻,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袖,把素白的綾羅絞出深深的褶皺,才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些微的緊繃,像拉滿的弓弦:“悟空,你是在懷疑我的身份?覺得我不是這世間的尋常仙子?”
孫悟空毫不避諱地點了點頭,毛茸茸的腦袋上下晃動得像撥浪鼓,連耳朵都跟著扇動:“沒錯,師姐,俺確實有些懷疑。你說這些武器都是從書上看來的,可老孫自忖讀遍了天下的書,從天庭藏書閣裡的孤本秘籍,連大禹治水時的龜甲文都翻過,到凡間市井的話本小說,連街頭算命先生的卦書都沒落下,就沒見過哪本書上記載著這些玩意兒……你說,這不是怪事嗎?難道是俺老孫漏看了?”
“悟空,”白衣仙子忽然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被觸碰的琴弦,發出細微的顫音,“你以後會知道的,現在還不是時候。有些事,說出來對你沒好處,隻會徒增煩惱,說不定還會引來殺身之禍,我不能害你。”
“師姐,俺老孫就是想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孫悟空不肯罷休,眼神裡滿是執拗,像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孩童,爪子都快攥緊了,“你總不能一直瞞著俺吧?咱們可是並肩作戰的好朋友,你連這都不肯說,是不是信不過俺?俺老孫對天發誓,絕不對外人透露半個字!”
“夠了!”白衣仙子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幾分壓抑的怒意,像積蓄已久的山洪終於爆發,隨即又意識到自己失態,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胸口微微起伏,像風吹過的湖麵,“如果你真的信任我,就不必追問我的身份。我,就叫白衣仙子,這就夠了。再多的,我現在不能說,也不能告訴你,你就當我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跟你一樣,行不行?”
孫悟空見她神色堅決,眼底的倔強像塊捂不熱的寒冰,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說不定還會惹她不快,傷了彼此的情分,隻能悻悻作罷,心裡卻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連呼吸都覺得不暢快,仿佛胸口堵著團棉花。
白衣仙子緩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像春風化了冰,帶著暖意:“行了,彆聊這個了。說點彆的吧,你日後有什麼打算?總不能天天光琢磨這些煩心事,把腦子都想壞了。”
孫悟空這才舒展了眉頭,咧嘴笑道,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還能有啥打算?就是日常訓練唄,讓猴兵們的本事再精進些,槍法練得百發百中,能打中天上飛的蚊子;陣法演得滴水不漏,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師姐你呀,還是琢磨著怎麼改進武器就行,你弄出來的那些新家夥,可幫了俺大忙了,現在都覺得比金箍棒還趁手。對了,俺老孫發現,咱們用的背囊該改改了。總是那種帆布背囊,雖說耐用,能裝不少東西,卻太不方便。裝完東西總得打成結,死疙瘩一個,上次崩將軍在帆布背包裡裝了些烤地瓜,想偷偷帶到演武場吃,結果不小心打成了死結,急得他抓耳撓腮,用牙咬用手撕,整整解了半個時辰才解開,最後地瓜都涼透了,硬得像石頭,嘴裡直嘟囔這帆布背包根本不好使,取個東西要費老半天勁,還不如用樹葉包著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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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仙子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指尖在空氣中虛畫著背囊的樣子,像在勾勒一件稀世珍寶:“行,我知道了。我會琢磨著改進背囊的,看看能不能用子母扣或者盤扣,用黃銅做扣,又結實又好用,這樣開合起來能方便些,也不用費勁打結,省時省力。再在背囊上縫幾條皮帶,用牛皮做的,又韌又軟,能調節鬆緊,胖瘦猴子都能用,哪怕是像八戒那樣的肚子,也能勒得穩穩的。”
孫悟空連連點頭,臉上又恢複了往日的神采,眼睛亮得像兩顆夜明珠,閃著光:“還是師姐你聰明,俺咋就想不出這些道道呢?俺看呐,你要是去做裁縫,保管比織女還厲害!”隨後,兩人一同朝演武場走去,晨光照在他們身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一高一矮,倒也和諧,像一幅流動的畫。
剛到演武場邊緣,就聽見裡麵傳來豬八戒的大嗓門,像破鑼似的震得人耳朵疼,連遠處的鳥雀都驚得飛了起來:“都給俺站好了!持槍姿勢要穩,胳膊肘彆往外拐,像斷了似的!彆像風吹的麥子似的晃來晃去!再動,再動俺就罰你們繞著場子跑十圈,跑到你們腿肚子轉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