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湖的水還凝著冰碴,卻不再是白骨般的慘白。
蘇晚將最後一縷相氣送進沈硯心口時,指尖的銀線突然泛起暖光,像被初春的日頭曬化的雪。
她抬頭望向湖麵,那些在決戰中崩裂的星槎殘骸正順著水流漂聚,斷口處滲出淡金色的光——是月核重圓後散逸的月華,正一點點將碎木接回原樣。
“還差最後三寸。”孟鐵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捧著塊半透明的骨坯,上麵浮著細密的銀紋,“月髓骨的肌理已經融進去了,但他的本命氣線總在躲閃,像是怕被這新骨紮疼似的。”
蘇晚回頭時,見他袖口還沾著未擦淨的銅鏽。鑄劍爐的餘溫在他掌心凝成白霧,骨坯上的紋路由他指腹一遍遍摩挲,竟慢慢顯露出與沈硯月骨上相似的淡青紋路。
這是他耗了七日七夜才鑄出的月髓骨,以月核碎屑為引,混了補月盟眾人的精血,本該是世間最溫和的骨材,卻偏偏對沈硯的殘脈束手無策。
沈硯躺在臨時搭起的石榻上,周身蓋著層薄如蟬翼的氣膜,那是蘇晚用相術織的護魂網。
他的皮肉下能看見青紫色的骨影,像被狂風揉碎的枝椏,每一寸都保持著接月時崩裂的姿態。
唯有心口處微微起伏,透出點微弱的活氣,那是蘇晚以自身相氣續上的魂脈。
“他總說接骨要順魂,”蘇晚伸手撫過沈硯眉心,那裡的月碎紋路已淡成幾乎看不見的淺痕,“現在輪到他自己,卻不肯讓這新骨近身。”
話音未落,石榻突然輕輕震顫。孟鐵衣手裡的月髓骨猛地浮起,骨坯上的銀紋如活物般竄動,竟自發往沈硯心口貼去。
蘇晚眼疾手快地展開骨劄,最新生成的骨片上突然浮現出星圖,圖中代表沈硯的那顆星正發出瀕死的紅光,卻在月髓骨靠近時,顫巍巍地亮了一瞬。
“是月軌在引它!”蘇晚指尖點向星圖,骨片突然化作漫天光點,落在沈硯周身的氣膜上,“三日前月核歸位時,他的本命星就該跟著回軌,是殘骨拖了後腿……”
話沒說完,月髓骨已“哢”地嵌進沈硯心口的骨縫。刹那間,沈硯周身爆出刺眼的銀光,那些碎裂的骨影在光裡劇烈翻騰,像是要把這外來的新骨絞碎。
孟鐵衣突然想起什麼,解下腰間的接魂刃往光裡一送,劍身上的亡魂人影齊齊湧出,在沈硯周身織成圈金網——那是骨燼城的接骨人魂火,帶著三百年的溫良,輕輕裹住了翻騰的骨影。
“他們在勸他。”蘇晚的聲音發顫,她看見金網裡浮出無數細碎的畫麵:蒼梧郡的老槐樹、斷月道的霜花、碎星湖底的沉船……都是沈硯走過的接骨路。
月髓骨上的銀紋順著這些畫麵蔓延,竟與沈硯殘骨裡的淡青紋路一點點咬合,像兩截終於對上榫的木楔。
銀光漸弱時,沈硯的指尖突然動了動。
蘇晚撲過去握住他的手,隻覺掌心傳來微弱的氣脈,像初春凍土下剛冒頭的草芽。
她摸出隨身攜帶的骨針,想往他指尖刺出點血來驗氣,卻被孟鐵衣按住手腕:“彆催他,接骨人最懂怎麼等骨長合。”
他指了指石榻旁的地麵,那裡不知何時冒出株嫩芽,莖稈是半透明的玉色,頂端頂著顆月牙形的花苞。
是月骨花,蘇晚認出這是沈硯曾在蒼梧郡種過的品種,據說能治微末骨傷,卻從沒人見過在碎星湖邊開花。
“昨日剛冒出來的。”孟鐵衣望著那花苞,眼神柔和了些,“守月人說,月核歸位後,沾過月碎之毒的地方都會長這花。像是……像是那些被接好的骨縫裡,自己長出的新肉。”
蘇晚低頭時,發現沈硯的睫毛上凝著層細霜,霜花裡竟映出月骨花的影子。
她突然想起決戰前夜,沈硯坐在碎星湖邊磨骨針,說等補好了月,就回蒼梧郡種滿月骨花,讓那些被月碎之毒傷過的人,再也不用怕骨頭疼。
“他聽見了。”蘇晚將耳朵貼在沈硯心口,那裡的月髓骨正發出細微的嗡鳴,與骨劄上新生成的星圖共鳴,“月軌歸位了,他的魂也該跟著回來了。”
三日後,沈硯終於睜開眼。
入目是碎星湖的冰麵,正映著輪完整的圓月,清輝落在他臉上,帶著久違的暖意。
他想抬手摸摸月亮,卻發現手臂輕得不像自己的,低頭一看,整條胳膊的皮肉下泛著淡淡的玉色——是月髓骨的顏色,正順著血脈往指尖漫延。
“彆使勁。”蘇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正用銀線纏著他的手腕,線端係著枚骨鈴,“孟鐵衣說這骨要養百日才能長結實,你現在動氣,當心紋路又錯開。”
沈硯轉頭時,看見她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浸過的宣紙。她手裡的骨鈴是用接魂刃的餘料鑄的,鈴舌是片極小的月骨花花瓣,晃一晃,聲音清得像碎星湖的冰裂。
“月……”他想說什麼,喉嚨卻乾澀得發疼。蘇晚連忙遞過盞水,水裡漂著朵月骨花,花瓣在水麵緩緩舒展,竟滲出些微甜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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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核穩住了。”蘇晚扶著他坐起身,石榻旁的月骨花已開得正好,玉色花瓣層層疊疊,中心藏著點金蕊,“守月人去清理殘碎的月片了,補月盟的人在修斷骨原的裂土,連蝕骨教那些被救回來的傀儡,都在幫著撿散落在人間的月碎渣。”
沈硯望著湖麵,那些星槎殘骸已接成半艘船的模樣,幾個守月人正站在船舷上畫接骨陣,陣紋與他當年在骨燼城見過的接骨人刻痕如出一轍。他突然想起焚骨使最後的眼神,像不信塵埃裡能開出花來。
“他們說……”沈硯的聲音還有些發飄,他摸到心口的月髓骨,那裡的紋路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我用了太多人的魂火,會折壽。”
蘇晚突然笑了,眼角眉梢都帶著釋然的暖意:“孟鐵衣把你碎掉的舊骨融了,鑄了麵鏡,就掛在碎星湖的牌坊上。你看…”
她指著湖對岸,那裡立著塊巨大的骨鏡,鏡麵映著整片湖光山色,鏡緣刻滿了接骨紋。沈硯看見鏡中自己的影子,心口的月髓骨在鏡裡泛著柔光,竟與鏡中所有的月骨花、接骨陣、星槎殘骸連成一片,像張鋪在大地上的網,網住了所有曾破碎的東西。
“接骨人從不是獨自扛著裂痕走的。”蘇晚將骨劄遞給他,最新的骨片上畫著幅新圖:蒼梧郡的老槐樹下,站著個舉著骨針的少年,旁邊蹲著個翻骨劄的少女,遠處的鐵匠鋪裡冒出金色的煙,“你看,新的骨片長出來了,它說我們該回家了。”
沈硯接過骨劄時,指尖的氣線突然與鏡中的月骨花共鳴,花瓣上的金蕊紛紛落下,順著湖麵漂過來,在他掌心聚成顆小小的花苞。他想起石老頭說過,接骨不是把碎的拚回原樣,是讓每個裂痕裡的魂找到自己的位置。
如今,月歸其位,骨歸其縫,連那些曾碎在風裡的魂,都化作了花。
他低頭對掌心的花苞輕聲說:“走吧,回家種月骨花去。”
花苞輕輕顫了顫,像是在應他。遠處的星槎突然發出悠長的鳴響,是修補好的船帆被風鼓起的聲音。
蘇晚牽著他的手站起身,孟鐵衣正扛著錘站在湖對岸,見他們望過來,舉起錘子往骨鏡上敲了敲,清脆的響聲掠過湖麵,驚起一群水鳥,翅尖沾著的月光,像撒了把碎銀。
新的月亮正在升起,而他們的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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