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骨原的風帶著月骨花的香氣,漫過齊腰高的花海時,像揉碎了一捧月光。
沈硯坐在塊被風磨圓的石上,看蘇晚用骨針串花瓣。
她的指尖纏著銀線,線端係著小小的鈴鐺,是孟鐵衣新鑄的,鈴舌是片月髓骨的薄片,晃一晃,聲兒清得能落進花心裡。
“再往南走三裡,就是當年接裂土的地方。”蘇晚把串好的花鏈遞給身邊的孩童,那孩子立刻舉著花鏈往花海深處跑,銀鈴的響聲驚起群蝴蝶,翅尖沾著的花粉落在花海上,像撒了把金粉,“守月人說,那裡的月骨花長得最旺,根須都纏著當年的接骨陣。”
沈硯望著那孩子跑遠的方向,想起決戰時這裡裂得像張蛛網,黑風卷著碎骨呼嘯。
如今風裡隻有花香,連石頭都透著暖,被日頭曬得能焐熱手心——原來天地接好骨後,連脾氣都會變得溫和。
“你聽。”他忽然側耳。
風裡傳來斷斷續續的笛聲,調子是孟鐵衣教的《接魂引》,隻是吹得磕磕絆絆,像初學的孩童在摸索。
蘇晚笑著往骨燼城的方向望:“定是孟鐵衣在教亡魂吹笛。他說骨燼城的風裡總飄著碎骨聲,不如換成曲子好聽。”
正說著,遠處的花海突然動了動,鑽出個熟悉的身影。
孟鐵衣扛著個木箱,褲腳沾著月骨花的花瓣,看見他們就咧嘴笑:“果然在這兒!守月人說你們今日來斷骨原,我特地趕了早。”
他把木箱往地上一放,打開時,裡麵整整齊齊碼著些骨製的小物件:骨哨、骨牌、還有支長笛,笛身上刻著三個人的名字,沈硯的名旁邊纏著月骨花紋,蘇晚的名嵌著銀線,孟鐵衣自己的名帶著錘鑿的硬痕。
“試吹吹?”孟鐵衣把長笛遞給沈硯,指尖蹭過笛尾的接骨陣,“用月髓骨的芯子鑄的,能引月氣。
前日在骨燼城試了試,吹到《接魂引》第三段,城牆上的骨燼火都跟著晃悠。”
沈硯接過笛時,指腹觸到陣紋,突然想起骨燼城鑄劍爐前的火光。
那時的笛聲該是帶著鐵鏽味的,要劈開邪祟,要護住亡魂;如今笛身溫涼,連調子都浸著花香,吹出來的風都能催花。
他把笛湊到唇邊,試吹了個音。
笛聲剛起,花海突然輕輕起伏,像被無形的手拂過。那些月骨花的花瓣竟順著調子開合,花心的金蕊閃閃發亮,連遠處的蝴蝶都停在花上,翅膀跟著節奏扇動。
蘇晚展開骨劄,新的骨片上立刻浮現出花紋,是跟著笛聲生長的接骨陣,纏纏繞繞,把三人的影子都圈在了裡麵。
“你看!”孟鐵衣指著花海深處,那裡的接骨陣正順著笛聲發光,“當年你接裂土時埋下的月骨,都跟著醒了。”
沈硯望著那片光,突然吹起了《接魂引》。
調子從生澀到流暢,像溪水漫過卵石。蘇晚跟著調子用銀線畫陣,孟鐵衣撿了塊石片打著拍子,遠處的孩童們也跟著哼唱,跑調的聲音混在笛聲裡,竟格外熱鬨。
風裡的碎骨聲早就散了,隻剩下花響、笛音、還有孩子們的笑,纏在一起,像條看不見的線,把這片曾破碎的土地縫得嚴嚴實實。
日頭偏西時,三人坐在花海旁的石上分食乾糧。孟鐵衣啃著餅,說骨燼城的“接骨坊”收了個徒弟,是當年蝕骨教的骨傀儡,被救回來後沒了骨毒,卻總對著鑄劍爐發呆,後來發現他竟會磨骨片,就留在坊裡學鑄小玩意兒。
“他磨的月骨花墜子,比我還細。”孟鐵衣從懷裡摸出個墜子,上麵的花瓣紋路比真花還像,“昨日他問我,接骨人是不是都要流血。
我把你種月骨花的事說給他聽,他盯著墜子看了半晌,說原來接骨也能安安靜靜的。”
蘇晚把塊月骨花糖遞給他:“等秋收後,我們去骨燼城看看。聽說你在城門口種了片月骨花,花開時能遮住當年的火網痕。”
“早遮住了。”孟鐵衣笑得眼角起了紋,“亡魂們說,如今的骨燼城,夜裡不用點火都亮堂,月骨花的光比骨燼火暖,照得骨頭都不疼了。”
沈硯望著天邊的圓月,它比三百年前更圓,清輝落在花海上,像鋪了層薄雪。
他想起祖母去世那天的殘月,像塊裂了縫的骨;想起斷月道上的霜月,冷得能凍住骨血;想起決戰時的碎月,帶著血腥味砸下來——如今這輪月,終於帶著暖,能安安穩穩地懸在天上,照著花,照著人,照著所有接好的骨。
“該回去了。”蘇晚收起骨劄時,最後一頁的骨片上,三個人的影子正並排坐著,身後是漫無邊際的月骨花海,“晚了趕不上蒼梧郡的晚集,王木匠說今日要送新做的木梳來,梳齒上刻著接骨魚。”
孟鐵衣把空木箱捆在背上,說要順路去碎星湖看看骨鏡。“前日守月人傳信,說鏡裡的月骨花影歪了點,許是哪個孩子爬上去刻了畫。”
他往沈硯手裡塞了個骨哨,“若夜裡聽見這哨聲,就是我來蒼梧郡了,帶些新鑄的骨鈴,給孩子們掛在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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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時,沈硯把接魂刃遞給孟鐵衣。劍身上的亡魂人影已淡得幾乎看不見,像融進了月光裡。“留著它護骨燼城吧。”沈硯說,“如今我這裡,用不上劍了。”
孟鐵衣摩挲著劍柄上纏在一起的紋路——沈硯的接骨紋、蘇晚的相紋、他的鑄劍紋,突然笑了:“等我把它融了,鑄個三人合抱的月骨花座,就放在碎星湖的骨鏡旁,讓路過的人都知道,接月的從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回程的路上,蘇晚把串好的花鏈係在沈硯手腕上。銀鈴的響聲混著花香,驚起的蝴蝶跟著他們飛了很遠,像舍不得這暖融融的黃昏。
沈硯低頭看著花鏈,突然想起石老頭說過的話:“接骨人最後的本事,不是接骨,是讓骨頭忘了疼。”
原來真是這樣。
那些曾裂成碎片的月亮,如今安安穩穩地亮著;那些曾痛得嘶吼的骨,如今能在花海裡聽笛;那些曾隔著生死的人,如今能並肩坐在月下分餅。所謂月歸之境,從不是回到從前,是讓所有碎過的地方,都長出能安心曬太陽的新模樣。
快到蒼梧郡時,沈硯忽然停住腳,回頭望了眼斷骨原的方向。
那裡的笛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飄著,混著銀鈴的響,像有人在輕輕哼著:月歸了,花笑了,骨頭長好了……
他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花鏈,銀鈴晃了晃,聲兒落進心裡,暖得像揣了塊剛出爐的月骨花糖。
前路還長,花還會開,日子會像這笛聲,慢慢吹得流暢,吹得熱鬨,吹得所有裂痕裡,都長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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