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燼城的秋陽總帶著點焦糖味,曬得新收的月骨花籽劈啪作響。
沈硯蹲在接骨坊的曬穀場邊,看小少年用骨刀把花籽串成串,掛在重修的鑄劍爐旁——爐壁上新刻的月軌紋被煙火熏得發亮,與少年串起的籽串相映,倒像幅流動的星圖。
“沈大哥,這籽串能引來接骨魚嗎?”少年舉著串最飽滿的籽,眼裡映著爐裡跳動的火光,“守月人說碎月海的魚會跟著月軌遊,我們把籽串掛在河邊,它們會不會順著河道遊到骨燼城來?”
蘇晚正坐在石案後整理骨劄,聞言笑著往硯台裡添了勺月髓骨粉:“去年往碎月海撒的花籽,此刻該順著洋流漂到東海岸了。”
她翻開新拓的《月骨花分布圖》,最東端的海岸線旁,守月人剛添了朵小小的浪花紋,“那裡的漁民說,最近打上來的魚,鱗片上都帶著月骨花的影子。”
孟鐵衣扛著捆新伐的月骨花枝乾進來,枝乾上還沾著晨露:“剛從新月壇回來,那裡的引骨柱上又發了新芽。”
他把枝乾靠在爐邊,騰出手往少年手裡塞了塊溫熱的骨餅,“守月人在壇邊搭了座觀星台,說要照著當年聖師的法子,把月軌紋刻在台基上,讓孩子們夜裡能跟著星子學畫陣。”
正說著,曬穀場的入口傳來陣馬蹄聲。守月人的信使翻身下馬,懷裡抱著個密封的陶罐,罐口用月骨花藤纏著——這是從西域傳來的信物,罐身上刻著串歪歪扭扭的接骨陣,是張叔的兒子托商隊捎來的。
“西域的月骨花活了。”信使解開藤條,罐裡飄出股混合著沙礫與花香的氣息,“張小哥在那邊的綠洲開了家接骨鋪,用花根和駝骨混著煉藥膏,說能治沙漠裡的凍裂傷。”
他從懷裡掏出片駱駝骨,上麵刻著朵帶刺的月骨花,花瓣邊緣還嵌著幾粒細沙,“這是他給孩子們刻的教具,說西域的花要長刺才能活下去,就像人要帶著點韌勁才能走遠路。”
少年立刻抓起駱駝骨,往上麵補刻了道月軌弧:“這樣花就不會紮人了。”他指著弧線上冒出的細小刻痕,“月軌是軟的,能把刺都包起來。”
沈硯看著骨片上新舊交織的紋路,突然想起當年在斷月道上見過的枯骨——那時的骨頭被寒氣凍得發脆,碰一下就碎,而此刻駱駝骨上的刻痕雖深,卻透著股溫潤的生氣,像被花根纏過的舊骨,終於長出了新肉。
入夜後,接骨坊的孩子們圍坐在鑄劍爐旁,聽孟鐵衣講補月盟的舊事。爐裡的月骨花枝乾燒得正旺,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幅活動的接骨陣圖。
“聖師當年畫陣時,總愛在陣角多畫道弧線。”孟鐵衣用炭筆在牆上畫著,弧線末端突然拐了個溫柔的彎,“他說天地的骨頭也會疼,得留個透氣的縫。”
蘇晚往爐裡添了把月骨花籽,火星帶著花香往上飄,在屋頂的破洞處連成線,恰好與夜空的月軌重合。
“你看那火星的軌跡。”她指著最亮的那顆火星,它拖著道淡青的尾跡,正往月亮的方向飄,“就像當年沈硯以身為骨引時,月核碎片歸位的樣子。”
沈硯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裡的守月人令牌,牌上的月骨花紋在火光裡忽明忽暗。
他想起昨夜做的夢:夢裡的斷月道上開滿了月骨花,祖母的骨片躺在花叢中央,上麵的碎紋正被花根一點點織補,最後竟長成朵完整的花。
“該給骨劄添新頁了。”蘇晚忽然推了推他的胳膊,骨劄裡夾著的《月核歸位圖》正微微發燙,圖邊緣的空白處,不知何時滲出了些淡青的水痕,像在等他們畫下新的軌跡。
沈硯接過骨劄時,爐裡的火星突然炸開,濺在圖上的水痕處,竟燙出個極小的星點。
少年立刻湊過來,用骨針蘸著爐灰,在星點旁畫了條細細的線:“這是往西域去的路。”他指著線的末端,“再畫條往東海的,讓花籽能順著洋流漂得更遠。”
孟鐵衣搬來壇新釀的月骨花酒,往三個骨碗裡各倒了些:“守月人說,下個月的月圓夜,東西南北的月骨花會同時開花。”
他舉起碗,與沈硯、蘇晚的碗輕輕一碰,“到那時,我們就把新畫的月軌圖拓下來,讓信使帶著往各處送——告訴天下人,接骨人的陣,從來不是畫在死骨上的。”
少年抱著那片駱駝骨,蜷在爐邊睡著了。夢裡他大概還在畫陣,小手無意識地在空中劃著弧線,指尖沾著的爐灰在地上蹭出淡淡的痕。
沈硯用骨針把那些痕描得深些,竟發現它們與骨劄裡的月軌圖隱隱相合。
“你看。”他碰了碰蘇晚的肩膀,“孩子們天生就認得這條路。”
蘇晚望著少年恬靜的睡顏,忽然想起:接骨術的真諦,不是把碎骨拚回原樣,是讓新生的骨脈,能順著舊痕長出更結實的形狀。
就像此刻地上的弧線,雖脫胎於月核歸位的陣紋,卻比當年多了幾分自在的弧度,像被風吹動的花莖,帶著韌性往四麵八方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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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沈硯獨自走到曬穀場。月光落在新收的花籽上,泛著層玉色的光暈。他蹲下身,用指尖在穀堆上畫了個大大的圈,圈裡點著三顆代表他們三人的石子,圈外則畫了無數條發散的線——有的通向碎月海,有的指向西域,有的往東海去,每條線的末端,都點著個小小的花形。
風拂過穀堆,把那些線吹得模糊了些,卻在邊緣處揚起更多花籽,像無數顆星星落在地上。
沈硯想起終章時重新升起的新月,那時他以為接骨的使命已結束,如今才明白,真正的接骨,是讓月軌紋順著花籽的軌跡,在世間織成張無形的網,讓每個落網的裂痕,都能找到開花的理由。
回到接骨坊時,蘇晚已在骨劄的最後一頁畫好了新圖。圖中央是朵盛開的月骨花,花瓣上的紋路通向四麵八方,每條紋路上都嵌著塊小小的骨片——有蒼梧郡的槐樹葉紋,有碎月海的接骨魚鱗,有骨燼城的爐火光,還有西域駱駝骨上的細沙。
“還差最後筆。”蘇晚把骨針遞給沈硯,針尾纏著根新抽的月骨花藤,“該你寫個注腳了。”
沈硯握著骨針,在圖的角落輕輕刻下“月軌無儘”四個字。刻完時,天剛好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光透過爐頂的破洞照進來,落在字上,竟像是給每個字都鍍了層金邊。
少年揉著眼睛醒來,看見新圖時立刻歡呼起來,舉著骨片往圖上的西域紋路上貼:“這是張小哥的駱駝骨!”他又跑去拿來片沾著海水的貝殼,嵌在東海的紋路上,“守月人說貝殼上的紋,本就是大海畫的接骨陣。”
沈硯望著越來越熱鬨的圖,突然覺得這骨劄已不再是記錄往事的冊子,倒像塊活的月骨,正順著無數人的手,長出新的脈絡。
而他們要做的,不過是跟著這些脈絡往前走,讓每一步都踩在花籽落下的地方,讓每個轉彎都繞著月軌的弧線——就像當年補月時那樣,溫柔而堅定地,把天地的骨脈,接成生生不息的模樣。
遠處的新月壇傳來晨鐘聲,守月人該開始新一天的觀星了。
沈硯摸了摸懷裡的令牌,牌上的月骨花仿佛正隨著鐘聲輕輕顫動,像在說:路還長,星子會引路,花會記著方向,而接骨人的手,永遠都在該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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