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郡的春陽是軟的。
沈硯坐在老槐樹的斷枝上,看著蘇晚蹲在巷口翻土。
新栽的月骨花苗剛冒青芽,葉尖沾著晨露,映得她指尖的銀鐲泛著淡光——那鐲子是孟鐵衣用月髓骨碎料鑄的,內側刻著半朵杏花,說是“湊個吉利,免得總記掛阿禾那丫頭的糖葫蘆”。
“彆動。”蘇晚突然回頭,手裡的木耙往他腳邊指了指,“骨縫裡還滲著月白氣,再晃要裂。”
沈硯乖乖停下晃蕩的腳。身下的槐樹斷枝是去年補月時被月核碎片砸斷的,如今切口處已長出新的年輪,隻是湊近了聞,還能嗅到淡淡的骨香——孟鐵衣說,這是月髓骨重塑他身軀時,溢出來的骨息浸了進去,算是“天地認主的印兒”。
三個月前,月核重圓的刹那,他以為自己會死。
斷月棱融進月核的瞬間,全身骨脈像被千萬把骨刀同時劈斷,意識墜進無邊的黑時,隻聽見蘇晚的聲音穿透混沌:“沈硯,抓著我的脈圖!”
再醒來時,躺在蘇家藥鋪的老床上。
孟鐵衣蹲在床邊啃燒雞,說他昏迷了四十九天,蘇晚用“鎖骨陣”把他拆碎的骨脈一根根拚起來,又將孟鐵衣煉了三個月的“月髓骨”融進去當“主骨”,才算把他從“碎成骨粉”的邊緣拽回來。
“脈圖給我。”沈硯朝蘇晚伸手。
她直起身,從袖中摸出疊得方方正正的脈圖遞過來。
圖上的紋路已從之前的紫黑轉成淡金,代表蒼梧郡的位置凝著團暖黃的光,像顆縮微的太陽——那是月核重圓後,天地骨脈愈合的征兆。
“北邊來消息了。”蘇晚挨著槐樹坐下,指尖劃過脈圖邊緣,“守月人部落說,‘斷骨原’的裂土開始長草了,隻是草莖都是半透明的,像用骨粉捏的。”
沈硯摩挲著脈圖上的金線。月髓骨在體內輕輕發燙,這是新骨與天地骨脈共鳴的跡象。
他試著催動一絲氣,斷月棱的藍光突然從掌心浮起,落在月骨花苗上,嫩芽竟“啪”地綻開片新葉,葉背隱約映出細小的骨紋。
“彆亂用氣。”蘇晚拍開他的手,眉頭微蹙,“孟鐵衣說這月髓骨是‘活骨’,你現在氣脈不穩,催狠了它會自己啃食周圍的骨息——你想讓蒼梧郡的老槐樹都長骨紋?”
他悻悻收回手。這三個月,蘇晚總像看易碎的瓷瓶似的盯著他。
有次他偷偷去河邊幫張阿婆接斷了的魚竿,回來被她拿著脈圖訓了半個時辰,說他“拿天地骨脈當玩意兒,忘了月葬淵裡差點碎成渣的樣子”。
“孟鐵衣呢?”沈硯轉移話題。那鑄劍師按理說該昨天從“骨燼城”回來,說好帶那邊新煉的“清骨炭”,說是能給月骨花驅蟲。
蘇晚往巷口瞥了眼,嘴角抿出點無奈:“還能在哪?估摸著又在西街鐵匠鋪跟人比誰的骨刃硬。”
話音剛落,就聽見西街傳來“哐當”一聲巨響,接著是孟鐵衣的大嗓門:“你這破刃連月骨花籽都劈不開,還好意思叫‘骨刃’?看我的!”
沈硯和蘇晚對視一眼,都笑了。
起身往西街走時,沈硯的腳步比三個月前穩了許多。月髓骨在體內漸漸“服帖”,隻是偶爾陰雨天,膝蓋處還會泛起淡淡的青——那是重塑時最難接的“膝眼骨”,蘇晚當時為了對齊骨縫,三天三夜沒合眼,眼下的青黑直到上周才消下去。
鐵匠鋪門口圍了群人,孟鐵衣正舉著把新鑄的骨刃,刃身泛著玉色的光,是用月核碎片的邊角料煉的。
對麵個穿灰衣的漢子漲紅了臉,手裡的鐵刃斷成兩截,斷口處還沾著月骨花籽的碎末。
“服了服了!”灰衣漢子把斷刃一扔,“孟師傅這手藝,不愧是能給沈先生鑄骨的人!”
孟鐵衣得意地把骨刃背到身後,看見沈硯和蘇晚,眼睛一亮:“你們來得正好!骨燼城那邊帶回來個稀罕東西,你倆準感興趣!”
他拽著沈硯往鐵匠鋪裡走,鋪子角落堆著個半人高的木匣,上麵蓋著黑布。
孟鐵衣掀開布,裡麵竟是塊巴掌大的骨片,泛著暗紫色,表麵刻著扭曲的紋路——和蝕骨教教主骨甲上的“祭”字同源,隻是更細密,像無數條小蛇纏在一起。
“這是在骨燼城廢墟裡撿的。”孟鐵衣拿起骨片,指尖擦過紋路,“那地方塌了大半,就這玩意兒嵌在聖師骨當年撐過的石柱縫裡,敲了半天才弄下來。你看這紋路,是不是有點怪?”
沈硯接過骨片的瞬間,月髓骨突然劇烈發燙。
斷月棱的藍光不受控製地湧出來,落在骨片上,那些扭曲的紋路竟像活了似的,開始慢慢舒展,露出底下被覆蓋的字——是“接骨訣”裡的句子,隻是每個字都缺了筆畫,像是被人故意刮掉的。
“是聖師的筆跡。”蘇晚湊過來看,指尖輕輕點在骨片邊緣,“這紋路不是蝕骨教刻的,是用‘骨蝕術’覆蓋的——有人不想讓彆人看見底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