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將信將疑,可惠寬平日裡待人誠懇,從不說虛話,便試著答應下來。第二天一早,幾個村民揣著忐忑去了池塘邊,剛走近就愣了——隻見池塘沿岸的草地上、樹根旁,密密麻麻長滿了菌蕈,傘蓋白白嫩嫩,個頭飽滿,看著就新鮮。他們趕緊采了一筐,挑去鎮上的集市,沒過多久就賣光了,賺的錢竟比捕一條魚還多。
打那以後,池塘邊的菌蕈就沒斷過,村民們再也不捕魚了,每天清晨去采菌蕈,下午在家歇著,日子過得比從前清閒,腰包也鼓了。為了感謝惠寬,大家都把這種菌蕈叫做“和尚蕈”,每次采了新鮮的,總會先送一筐到靜慧寺,給惠寬和寺裡的僧人嘗嘗。
後來,“和尚蕈”的名聲越傳越遠,連城裡的酒樓都來收購,村民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而惠寬依舊守在寺裡,每日念經、掃地,偶爾坐在池塘邊的柳樹下,看著村民們采菌蕈的身影,臉上會露出淡淡的笑意。
有人說惠寬有神通,能讓石頭倒下、讓菌蕈生長,可惠寬自己卻從不說這些。其實他真正的“神通”,從不是能操控外物,而是有一顆體恤他人的善心——見石像將倒,便出言提醒;見村民辛苦,便設法幫襯。這世間最珍貴的,從來不是呼風喚雨的本領,而是在力所能及處,為彆人多添一份暖意,用善念化解困境,讓日子朝著更好的方向走。就像那池塘邊的和尚蕈,長在泥土裡,卻能撐起一村人的生計,也撐起了惠寬心裡,那份對眾生的溫柔。
6、素和尚
唐憲宗元和年間,長安興善寺裡有座不起眼的小院,院主人是位人稱“素和尚”的僧人。這院子沒什麼奇景,唯獨四棵青桐樹長得格外茂盛——樹乾筆直,枝葉舒展,是素和尚親手栽種的,陪著他在院裡住了二十多年。
興善寺本就是長安名刹,素和尚性子溫和,又肯與人談經,久而久之,連朝中的卿相大臣,夏天也愛來這小院避暑。可這青桐樹偏偏有個惱人的毛病:一到盛夏,葉子上就會滲出黏糊糊的汁液,像融化的油脂,沾在衣袍上,怎麼洗都洗不掉。
有回,昭國公鄭相帶著幾位丞郎來院裡歇涼,剛在桐樹下坐定,衣擺就沾了好幾滴樹汁。鄭相皺著眉,對素和尚笑道:“師父,這桐樹雖好,可這‘汗’也太礙事了。不如弟子讓人把它們伐了,給您種幾棵鬆樹,又乾淨又清爽。”
素和尚聽了,沒急著應聲,隻笑著點頭。待到傍晚,客人們都走了,小院裡靜下來,他才走到桐樹下,伸手輕輕摸著粗糙的樹乾,像跟老朋友說話似的:“我種了你二十多年,你倒好,總淌這黏人的汗,惹得客人嫌棄。這樣吧,來年若是再淌汗,我可真要把你砍了當柴燒了。”話裡帶著幾分玩笑,語氣卻格外認真。
誰也沒料到,打那以後,這青桐樹竟真的不淌汗了。來年夏天,葉子依舊綠得發亮,卻再也沒有黏糊糊的汁液滲出,連風穿過枝葉的聲音,都顯得比從前清爽。客人們再來避暑,再也不用怕沾臟衣袍,都笑著說:“這樹竟也懂師父的話,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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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和尚卻從不把這些當回事,依舊守著他的小院,很少踏出院門一步。他這輩子最上心的,是轉讀《法華經》——從年輕時起,他就對著經卷一頁頁念,一卷卷轉,前後竟念了三萬七千部。夜裡,小院裡常亮起一盞油燈,經聲伴著燈光飄出院外,有時還會有幾隻剛出生的小狼,悄悄趴在院門口聽經,不吵不鬨,直到天快亮才悄悄離開。
到了齋飯時分,更有意思——院角的石桌上擺好飯菜,總會有幾隻烏鵲飛來,不怕人,徑直落在桌案上啄食,素和尚也不驅趕,隻笑著看著它們,仿佛它們也是來聽經的“常客”。
長慶初年,有個叫玄幽的僧人路過興善寺,特意去拜訪素和尚。他在小院裡待了半日,看了不淌汗的青桐,聽了素和尚的經聲,又聽說了狼子聽經、烏鵲啄食的事,心裡感慨不已,當即在院牆上題了首詩:“三萬華經三十春,半生不蹋院門塵。”
這詩句很快傳了開去,人人都說寫得好——既道儘了素和尚半生讀經的堅守,也點出了他不戀塵世、清淨自守的心境。後來有人再去小院,總會對著詩句駐足,再看看院裡的青桐、石桌上的飯粒,心裡忽然明白:那桐樹不淌汗,或許不是樹懂人話,而是素和尚的心意,連草木都願回應;那狼子聽經、烏鵲啄食,也不是它們通靈性,而是素和尚的慈悲,連鳥獸都願親近。
其實素和尚從未求過什麼“奇事”,他隻是把日子過成了經卷裡的模樣——守著一方小院,讀著一部經,對草木溫柔,對鳥獸慈悲,不貪外麵的熱鬨,隻安於內心的清淨。這世間最難得的,從來不是呼風喚雨的本領,而是幾十年如一日的堅守:守著自己的初心,守著內心的平和,哪怕半生不出院門,也能把日子過成一首清淨的詩,讓草木、鳥獸、甚至經卷,都染上他的溫柔。
7、懷信
唐武宗會昌年間,揚州城西的西靈塔是方圓百裡最惹眼的景致。青磚砌到第七層時便已高出尋常屋簷,往上更用了摻了糯米汁的灰漿,把八層以上的琉璃瓦粘得牢不可破。塔尖的鎏金銅刹能映出三裡外的瘦西湖波光,每日清晨,總有提著菜籃的婦人繞塔三圈,盼著家裡娃娃多識幾個字。
塔寺裡的僧人懷信,是個總愛倚在三層回廊欄杆上的怪人。他不常念經,倒喜歡看往來行船——運河裡的漕船裝著江南的絲綢,江麵上的貨船載著淮鹽,偶爾還有趕考的舉子站在船頭,對著西靈塔指指點點。小沙彌們常看見他手裡攥著塊墨色木牌,上麵刻著沒人認得的紋路,風大時木牌會發出細碎的“嗡嗡”聲,像有隻小蜜蜂藏在裡麵。
這年暮春,淮南來的詞客劉隱之路過明州。他本是去越州赴友之約,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困在客棧。夜裡枕著雨聲入眠,竟夢見自己站在一艘無帆的木船上,四周是望不到邊的藍海,浪頭裡裹著細碎的金光。正驚惶時,忽見遠處有座高塔破浪而來,塔身上的琉璃瓦在海麵上映出長長的光帶,仔細一看,竟是揚州的西靈塔!
三層欄杆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他揮手。“劉居士彆來無恙?”懷信的聲音隔著海浪傳來,依舊溫和。劉隱之忙拱手:“大師怎會在此?這塔……”“暫送它過東海避避禍。”懷信指尖輕輕敲了敲欄杆,“旬日便還,居士回去後可來塔寺一敘。”話音未落,一陣巨浪拍來,劉隱之猛地驚醒,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三日後,劉隱之趕回揚州。他惦記著夢裡的怪事,剛放下行囊便往西靈塔趕。夕陽正斜照在塔尖,鎏金銅刹泛著暖光,懷信果然還在三層欄杆旁,手裡依舊攥著那塊墨色木牌。“大師還記得海上相見之事?”劉隱之喘著氣問。懷信轉過身,木牌上的紋路在暮色裡隱隱發亮:“居士夢中所見,並非虛境。此塔近日有天火之劫,我以術法暫將塔身靈韻送往東海,待劫數過後再召回。”
劉隱之愣住了。他早聽說朝中近來有毀佛的風聲,卻沒想到會牽連到西靈塔。“那塔……”“肉身可毀,靈韻不滅。”懷信指著塔下往來的行人,有賣糖人的老漢正給孩童遞糖,有書生坐在石階上抄錄塔壁上的經文,“這塔守了揚州三十年,護的不是磚瓦,是百姓心裡的念想。”
當夜三更,城西突然亮起紅光。劉隱之披衣跑到街上,隻見西靈塔通體燃著熊熊大火,火舌裹著琉璃瓦碎片往天上飛,卻沒半點火星落到旁邊的草堂。更奇的是,火光照亮的夜空裡,竟有一道淡淡的塔影往東海方向飄去,像片被風吹走的雲。
第二日清晨,火滅了。西靈塔的磚瓦燒成了灰,隻剩下三層以下的殘垣,可塔基旁的那叢翠竹依舊青翠,草堂裡的經書也一頁未損。小沙彌們圍著懷信哭,說塔沒了,以後再沒人來繞塔祈福。懷信卻笑著把那塊墨色木牌埋在塔基下:“等秋風起時,你們再來看。”
轉眼過了十日,重陽節那天,揚州城裡突然刮起了東風。風裡帶著海水的鹹腥味,吹得西靈塔的殘垣嗡嗡作響。劉隱之趕到塔寺時,正看見懷信站在殘垣上,手裡捏著一串念珠。隨著念珠轉動,天上漸漸聚起雲團,雲團裡竟慢慢顯出西靈塔的輪廓——和從前一模一樣,連塔尖的鎏金銅刹都亮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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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韻回來了。”懷信輕聲說。雲團裡的塔影越降越低,最後竟和殘垣合在了一起。等雲散了,原地真的立起了新的西靈塔,磚瓦還是從前的青灰色,卻比以前更顯挺拔。趕來圍觀的百姓都跪下來磕頭,說這是菩薩顯靈,隻有劉隱之明白,是懷信守著塔的靈韻,也守著百姓心裡的念想。
後來有人問懷信,為何不惜耗損修為也要保住西靈塔。懷信指著塔下往來的人,笑著說:“塔是死的,人是活的。可這塔裝著百姓的盼頭,盼孩子平安,盼收成豐足,盼日子安穩——守住這些盼頭,比守住一座塔更重要。”
日子久了,西靈塔依舊是揚州最峻峙的景致。隻是往來的人都知道,塔下埋著一塊墨色木牌,木牌裡藏著一個道理:真正珍貴的從不是有形的器物,而是藏在器物背後的人心與念想。隻要這份念想還在,哪怕曆經劫難,美好也終會重現。
8、佛陀薩
唐文宗開成年間,岐陽法門寺的僧籍簿上,記著個怪人,法號佛陀薩。他總說自己本就姓佛,“陀薩”是爹娘給的名,入寺時便直接用作法號,聽著比寺裡其他僧人多了幾分隨性。
這人常年在岐隴之間獨行,穿件洗得發白的黃僧衣,手裡攥著根磨得發亮的錫杖。年紀看著不小,眼角卻沒多少皺紋,笑起來時嘴角還會鼓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模樣竟像個頑劣的孩童。最讓寺裡僧人頭疼的是,他總愛站在街市的十字路口高聲說話,有時說些不著邊際的瘋話,有時竟直接詬辱群僧,說他們“守著經書卻沒半點慈悲心”。僧人聽了無不惱怒,可每次想與他理論,他又嘻嘻哈哈地提著錫杖跑遠,留下一串清脆的杖鈴聲。
佛陀薩從不自己耕種,也不參與寺裡的法事,日常的飯食、過冬的裘衣、換洗的細布衣裳,全靠向鄰裡乞討。岐陽的百姓見他瘋瘋癲癲,又生得一副孩童似的模樣,大多心善,不僅給的吃食比給其他僧人的豐厚,逢年過節還會送他新縫的棉衣。久而久之,他手頭的物資竟比寺裡許多僧人還寬裕。可誰也沒見他多吃多占,但凡遇到鄰裡中窮得揭不開鍋的,或是流浪在外餓肚子的,他總會把剛討來的饅頭、布帛轉贈出去,有時自己餓了肚子,也笑著說“餓一頓沒關係,旁人等著救命呢”。百姓們漸漸明白,這僧人看著瘋癲,心卻是熱的,對他也越發憐惜敬重。
開成五年夏六月,天氣格外悶熱,蟬鳴聲從清晨到深夜沒個停歇。一天傍晚,佛陀薩突然挨家挨戶敲響了鄰裡的門,往日裡帶著笑意的臉上少見地多了幾分鄭重。“我今夕就要死了,”他對開門的百姓說,“勞煩你們日後在西岡上建座塔,把我的屍體埋在裡麵。”眾人聽了都不信,隻當他又在說瘋話,可他卻認真地把每一戶都叮囑了一遍,才慢悠悠地回到自己住的小破屋。
當晚,有人不放心,悄悄繞到他屋窗邊探望,竟真見他端坐在草席上,雙眼緊閉,氣息已絕——真就這麼端坐而卒了。鄰裡們想起他傍晚的叮囑,心裡又酸又澀,自發湊了錢,在岐陽西岡上建了座小小的石塔,又按照當地的習俗,給他的屍體塗了防腐的漆,小心地安葬在塔中。
過了一個多月,有個負責照看石塔的百姓想進去打掃,打開塔門後卻嚇了一跳——佛陀薩的頭發竟長了一寸多,直直地豎在頭頂。百姓又驚又奇,忙跑去告訴佛陀薩生前認下的幾個俗家弟子。弟子們趕來一看,也覺得不可思議,想著出家人該留光頭,便拿出剃刀,小心地把他長出的頭發剃掉了。
可誰也沒料到,又過了幾天,再去看時,他的頭發竟又長了出來,依舊是一寸多的長度,烏黑發亮,半點不像死人的頭發。這下,整個岐陽的人都炸開了鍋,有人說他是菩薩轉世,有人說他修成了正果,紛紛跑到西岡上祭拜。地方官怕出什麼亂子,又怕人多驚擾了他,便讓人把塔門鎖上,從此再也沒打開過。
後來,岐陽的百姓時常會在西岡附近看到一個穿黃僧衣、持錫杖的身影,模樣像極了佛陀薩,可追上去時,那身影又會消失在樹林裡。沒人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卻都記得他生前的模樣——瘋瘋癲癲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比誰都慈悲的心臟。人們漸漸明白,真正的善從不在莊重的法號裡,也不在規整的經文中,而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舉動裡:給饑餓者一口飯,給寒冷者一件衣,給絕望者一點希望。這份善,比任何神跡都更能溫暖人心,也比任何石塔都更能長久留存。
9、興元上座
唐時興元縣西郊外,有座簡陋的蘭若寺。寺裡的上座僧是個怪人,不守清規戒律,每日裡酒壺不離手,飯桌上總擺著葷肉,半點沒有出家人的樣子。底下的徒弟們見師父如此,也紛紛效仿,寺裡誦經聲少了,猜拳喝酒的喧鬨倒多了,漸漸成了附近百姓眼裡“最不像寺廟的寺廟”。
沒人知道上座僧的來曆,隻知他初來蘭若寺時,背著個舊布囊,裡麵裝著半壺酒和幾塊熟肉,往佛堂前的石凳上一坐,便自封了上座。起初有老僧人看不慣,想趕他走,可他卻笑著遞過酒壺:“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師父若能參透這層,便不會執著於表象了。”老僧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久而久之,也沒人再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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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久了,寺裡的風氣越發鬆散。小沙彌們本該早起做早課,卻賴在被窩裡睡懶覺;本該潛心研讀經書,卻聚在一塊兒賭錢取樂。有人勸上座僧管管,他卻隻是喝酒吃肉,半點不在意,仿佛這寺裡的事與他無關。
直到初秋的一天,上座僧突然起了個大早,讓廚房的僧人做了幾十張厚厚的大餅,又讓人把寺裡所有僧人都叫到前院。“今日帶你們去個地方,吃些不一樣的東西。”他說著,扛起裝大餅的布袋子,便往寺後的屍陁林走去。
屍陁林是當地人丟棄亡者遺骸的地方,常年彌漫著腐臭的氣息,平日裡連樵夫都繞著走。眾僧跟著上座僧來到林邊,剛聞到那股刺鼻的臭味,便有人忍不住乾嘔起來。“師父,咱們來這兒做什麼?”有個小沙彌捂著鼻子,聲音發顫。
上座僧沒說話,徑直走進林子裡,從布袋子裡拿出一張大餅,又俯身從地上撿起一塊腐爛的屍肉,毫不猶豫地用大餅把屍肉裹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腐肉的汁液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滴,看得眾僧目瞪口呆,不少人當場掩鼻而逃,剩下的也都臉色慘白,連連後退。
“你們不是愛吃肉嗎?”上座僧咽下嘴裡的食物,目光掃過眾僧,“這屍肉也是肉,你們能吃得下它,才算真的不怕葷腥;若吃不下,便該明白,你們平日裡貪嘴的那些肉,本質與這屍肉並無不同——皆是生靈之軀,皆是性命所化。”
眾僧聽了,個個羞愧得低下頭。他們平日裡吃的雞鴨魚肉,雖經過烹飪,可究其根本,也是鮮活的生命。從前隻覺得酒肉爽口,從未想過這背後的因果,如今被上座僧用如此極端的方式點醒,才知自己早已墮入貪念的迷途。
自那以後,蘭若寺的風氣徹底變了。眾僧不再飲酒食肉,每日按時做早課、研經書,待人接物也多了幾分慈悲。有人再問上座僧為何要用那般狠辣的方式點化眾人,他隻是淡淡一笑:“世人多被表象迷惑,若不用驚雷之勢敲醒,又怎能讓他們看清本心?”
後來,興元縣西墅的蘭若寺成了當地最有名的清淨之地,往來香客不絕。人們都說,是上座僧用一場“腐肉宴”,救了滿寺僧人的慧根。而那句“汝等能食此肉,方可食諸肉”,也漸漸流傳開來,提醒著世人:真正的修行從不是守著表麵的規矩,而是看透事物的本質,守住內心的清明與慈悲。
10、趙蕃
唐文宗大和七年,趙蕃在南宮任郎官,官階雖不算頂高,卻也握著些文書要職,平日裡出入皆有同僚敬重,日子過得安穩順遂。他家住在長安城的僻靜坊巷裡,門前栽著兩株老槐樹,每到春夏,綠蔭能蓋住半條街,常有路人在樹下歇腳。
這日午後,趙蕃剛處理完公務歸家,家僮便匆匆來報,說門外有個僧人討食,還執意要見他。“尋常僧人討食,給些米糧便是,怎的還要見我?”趙蕃雖有些疑惑,卻也素來敬重出家人,便讓家僮引僧人進來。
不多時,僧人跟著家僮走進廳堂。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僧衣,袖口還破了個小口,手裡托著個舊缽盂,麵容清瘦,眼神卻格外明亮。剛坐下,僧人便開門見山:“趙公近來雖平順,然三日內必有憂事臨頭。不過此禍可禳,就看趙公是否願做。”
趙蕃聞言心頭一緊。他近來確實覺得朝堂風氣有些微妙,卻沒料到會牽連到自己,忙起身拱手,語氣懇切:“還請大師指點,若能避禍,趙某必當重謝。”
僧人擺了擺手,慢悠悠道:“謝不必了,隻需趙公給我一千五百把裁刀。有了這些,便可替你擋去災禍。若不然,不出十日,你怕要被派去東南邊做一郡刺史,遠離長安了。”
一千五百把裁刀並非小數目,可比起被貶出京,這點花費又算得了什麼?趙蕃當即應下:“大師放心,明日我便讓人將裁刀送到您住處。隻是不知大師法號為何,住在何處?也好讓下人送得精準。”
“我住在青龍寺,法號法安。”僧人說完,起身行了一禮,便提著缽盂離開了,腳步輕得像沒沾著地,轉眼就消失在槐樹影裡。
次日一早,趙蕃立刻讓人去鐵匠鋪加急定製裁刀,又親自清點數目,確認是一千五百把沒錯,才讓管家帶著幾個仆從,捧著裝裁刀的木箱往青龍寺去。
管家到了青龍寺,先找到知客僧,說明是來給法安大師送柴刀的。可知客僧聽了“法安”二字,卻皺起眉頭:“我院中從未有過法安大師啊。”管家心裡犯了嘀咕,又讓知客僧召集寺裡的僧人,一一辨認。可滿寺僧人看了個遍,竟沒有一個與趙蕃描述的模樣相符。
管家不甘心,又帶著仆從在青龍寺裡轉了個遍,從大雄寶殿到後院禪房,從藏經閣到夥房,每個角落都找過了,彆說法安大師的蹤跡,連一點能證明他住過的痕跡都沒有。無奈之下,管家隻能捧著菜刀回去,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蕃。
趙蕃聽後愣住了,他反複回想昨日僧人的模樣、語氣,不像是編造謊言的人,可青龍寺又確實沒有這麼個人。難不成是自己聽錯了寺名或法號?他又讓人去長安城其他寺廟打聽,可跑遍了大小寺院,依舊沒有任何關於“法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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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日,朝堂的調令果然下來了——趙蕃被任命為袁州刺史,即刻啟程赴任。捧著調令,趙蕃才明白,那僧人並非騙他,隻是自己終究沒能完成“禳禍”的條件。或許那一千五百把裁刀本就不是尋常之物,又或許法安大師本就不是為了要裁刀而來,隻是想點醒他:有些事,終究是避不開的。
赴任途中,趙蕃坐在馬車上,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反倒慢慢平靜下來。他想起僧人說的“為東南一郡耳”,雖遠離了長安的繁華,卻也能在地方上為百姓做些實事。到了袁州後,他果然勤勤懇懇,興修水利、減免賦稅,把袁州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們都稱他為“趙青天”。
後來有人問趙蕃,是否後悔沒找到法安大師。趙蕃卻笑著搖頭:“大師或許本就不是凡人,他不是來幫我避禍的,是來讓我明白,人生沒有絕對的禍與福。被貶出京看似是禍,可若不是如此,我又怎能見識到民間的疾苦,做出些真正有意義的事呢?”
日子久了,趙蕃漸漸忘了當初的憂懼,隻記得那個不知名的僧人,和他留下的道理:人生的境遇或許不由自己掌控,但麵對境遇的心態,卻能決定最終的結局。與其執著於避禍,不如放平心態,把每一段經曆都過成該有的樣子。
11、懷浚
唐乾寧初年,秭歸郡來了個僧人,法號懷浚。沒人知道他從哪裡來,隻看見他背著半舊的布囊,囊裡裝著幾卷皺巴巴的紙和一支磨禿了的狼毫筆,往江邊的破廟裡一住,便再也沒挪過地方。
這懷浚有兩樣奇處。一是通陰陽、知禍福,無論誰來問前程吉凶,他不用掐算,隻消眯著眼看對方片刻,便能說中幾分,時間久了,連鄰縣的人都專程劃船來求他指點。二是愛寫草書,無論是佛經、道家典籍,還是民間的歌謠、市井的俗語,隻要心裡有念頭,就掏出自帶的紙墨,揮筆疾書。他的字龍飛鳳舞,筆鋒裡帶著股野勁,看過的人都說“像江裡的浪,抓不住卻能撼人心”。可若有人跟他搭話,他卻總隻“啊啊”“是是”地應著,從不多說一個字,秭歸人都把他當活神仙般敬重。
那時秭歸的刺史姓於,是個務實的官,最不信這些“裝神弄鬼”的事。見百姓們天天圍著懷浚,連地裡的活都顧不上,他心裡犯了嘀咕:“這僧人怕是用邪術惑眾,得好好查查。”於是讓人把懷浚綁到府衙,一拍驚堂木:“你從哪裡來?為何在這蠱惑百姓?如實招來!”
懷浚依舊不說話,隻向差役要了紙筆,提筆寫了首詩當供狀:“家在閩川西複西,其中歲歲有鶯啼。如今不在鶯啼處,鶯在舊時啼處啼。”於刺史拿著詩看了半天,沒琢磨出究竟——說他招了,沒提半句來曆;說他沒招,又句句像在回應。便又追問:“你到底住在哪?不說清楚,就彆想出去!”
懷浚又寫了一首:“家住閩川東複東,其中歲歲有花紅。而今不在花紅處,花在舊時紅處紅。”這回於刺史倒看明白了,這僧人看似答非所問,實則是說“故鄉仍在,隻是自己漂泊在外”,字句裡藏著股通透勁兒,不像是招搖撞騙之輩。再想想百姓對他的敬重,又想起近來有人說懷浚曾指點樵夫避開山中猛虎,於刺史心裡的疑慮消了大半,便讓人鬆了綁,把懷浚送回了破廟。後來有人細品那兩首詩,覺得“閩川東西”不像陸地,倒像是指茫茫大海,猜懷浚或許是像當年“杯渡和尚”那樣,乘杯渡海而來的奇人。
打那以後,懷浚的名聲更響了。往來秭歸的行旅,隻要坐船經過江邊,必定停船靠岸,提著香火去破廟拜他。求問吉凶時,懷浚還是不說話,隻在紙上寫三五行字,字裡行間全是隱晦的暗示,從不明說。可等事情過去,人們再回頭看那些字,才發現每一句都對應著結果,分毫不差。
荊南有個叫周崇賓的大校,奉命去蜀地公乾,路過秭歸時也去見了懷浚。他捧著禮物,恭恭敬敬地問自己此去吉凶。懷浚看了他一眼,提筆在紙上寫了“付皇都勘”三個字,便不再動筆。周崇賓看不懂,追問了幾句,懷浚也隻是搖頭。
後來周崇賓完成公務,按例要回荊南複命,可半路上接到調令,讓他直接去京城麵聖。到了皇都,皇帝果然親自詢問他蜀地的情況,還讓禦史台的人核查他的差事——這不正是“付皇都勘”的意思嗎?周崇賓這才恍然大悟,心裡對懷浚越發敬佩。
有人說懷浚是仙人下凡,有人說他是高僧轉世,可懷浚依舊住在江邊的破廟裡,每天寫他的草書,偶爾給人寫幾句隱晦的提示。直到後來有一天,人們發現破廟裡沒了動靜,進去一看,隻留下滿牆的草書和桌上沒寫完的半張紙,懷浚早已不見蹤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秭歸人舍不得他,便把他留下的字裱起來,供在廟裡。後來有人在那些字裡讀出了一句話:“萬物自有定數,唯有心明者能見。”人們這才明白,懷浚從不是靠“神通”服人,而是用那份通透,點醒世人——與其追問未來吉凶,不如守好當下的本心,隻要心裡清楚自己要走的路,無論遇到什麼,都能坦然應對。而那份藏在草書裡的智慧,也像江邊的流水,一年又一年,滋養著秭歸人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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