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的目光銳利如鷹，上下掃視著林澈這一身與季節不符、遮遮掩掩的打扮。在聽到“兌獎”二字，又核對他手心那串預約號碼和身份證信息後，眼神裡的警惕才稍稍褪去，轉為一種見怪不怪的審視——來這裡的，十個有九個都是這副模樣，生怕彆人認出來。
“進去吧，右拐第一間辦公室，有人接待。”保安側身讓開，按了一下牆上的按鈕，那扇不起眼的鐵門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林澈低聲道謝，壓了壓帽簷，推門而入。
門後是一條短暫的走廊，鋪著暗紅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顯得異常安靜。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打印紙混合的味道。走廊頂角的攝像頭無聲地轉動著，紅色的指示燈像冷漠的眼睛，記錄著一切。
右拐，第一間辦公室。門牌上寫著“大獎兌付室”。
他敲了敲門。
“請進。”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傳來。
林澈推門進去。房間不大，布置得像個小會議室。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牆上掛著福彩的宣傳海報和規章製度。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穿著職業套裝、表情嚴肅的女工作人員坐在桌後。旁邊還坐著一位年輕些的助理模樣的女孩。
“你好，辦理兌獎？”中年女士公式化地開口，目光落在林澈的口罩和墨鏡上，微微皺了下眉，但並沒說什麼，顯然早已習慣。
“是…是的。”林澈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緊張又激動，帶著點沙啞，“我預約了…下午兩點…”
“身份證和中獎彩票原件請出示一下。”女士伸出手。
林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從貼身的襯衣口袋裡摸出那個用塑料袋包好的小方塊，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那張仿佛有千鈞重的彩票，連同身份證一起，手指微顫地遞了過去。
女士接過彩票，先仔細核對了期號和號碼，然後拿起桌上的內部電話，低聲說了幾句，似乎是在和數據庫進行最終確認。等待的幾十秒，房間裡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旁邊助理女孩敲打鍵盤的細微聲響。
林澈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不安地搓動著，完美扮演著一個被巨大驚喜砸懵、不知所措的年輕人。
終於，女士放下電話，臉上的嚴肅表情緩和了一些，甚至帶上了一絲職業化的笑容：“恭喜您，林先生。經核對，您持有的彩票確為第期雙色球一等獎中獎票，兩注，單注稅前獎金500萬元，共計1000萬元。”
儘管早已知道結果，但親耳從官方人員口中得到確認，那股巨大的、不真實的眩暈感再次席卷了林澈。他猛地吸了口氣，肩膀肉眼可見地抖動了一下，像是激動得無法自持。
“真…真的嗎？太好了…我…我就是隨便買的…”他語無倫次地重複著準備好的說辭。
女士笑了笑，似乎對這種反應司空見慣。她拿出厚厚一疊文件：“需要辦理一些手續。首先，根據稅法規定，偶然所得需要繳納20的個人所得稅，您的獎金稅前1000萬，需繳稅200萬元，實際應得獎金為800萬元。這是《代扣代繳稅款申請表》，請確認並簽字。”
林澈接過文件，手指依然帶著微顫，目光快速掃過那些條款和數字。800萬。稅後800萬。白紙黑字。他拿起筆，故意讓手抖得更厲害些，簽下了歪歪扭扭、幾乎難以辨認的名字。
“林先生看起來很年輕啊。”女士一邊整理文件，狀似隨意地說了一句，目光再次掃過他遮擋嚴實的臉。
“啊…嗯…還在上學…”林澈含糊地應道，立刻低下頭，顯得更加局促。
女士了然地點點頭，沒再追問，繼續流程：“獎金發放通常通過銀行轉賬。我們中心有合作銀行提供vip服務，可以為您快速辦理，確保資金安全。您可以選擇……”
“就…就轉到我身份證的這張銀行卡裡就行。”林澈急忙打斷她，從錢包裡掏出一張普通的、甚至有些磨損的農業銀行儲蓄卡。這是他入學時學校統一辦理的，用於發放助學金的卡。選擇最普通的銀行、最普通的卡片，能最大程度降低後續被關注的風險。
女士看了一眼卡片，點點頭：“可以。小張，帶林先生去財務室和銀行窗口辦理後續。”
旁邊的年輕助理站起身，微笑著對林澈說：“林先生，請跟我來。”
接下來的流程快了許多。在財務室，他再次簽字，拿到了蓋有公章的《代扣代繳稅款憑證》和《兌獎單》。然後被引導到隔壁一間更小的、類似銀行櫃台的小房間。
這裡同樣有攝像頭，玻璃後麵坐著一位穿著銀行製服、表情一絲不苟的男櫃員。
助理將一應文件通過窗口遞進去，低聲交流了幾句。
櫃員接過文件，又拿起林澈的身份證和銀行卡，仔細比對——雖然隻能看到一雙緊張的眼睛和大部分被遮住的臉。操作電腦，錄入信息。
“林先生，請您再次確認，獎金金額稅前一千萬元，扣除稅款二百萬元，實發八百萬元，轉入您尾號為3476的農行儲蓄賬戶，對嗎？”櫃員的聲音透過玻璃窗上的傳聲孔傳來，清晰而公式化。
“對…對的…”林澈的聲音透過口罩，顯得有些悶。
“好的，請稍等，正在處理。”
房間裡隻剩下櫃員敲擊鍵盤和點擊鼠標的聲音。林澈感覺時間再次被拉長，每一秒都像是在等待命運的最終宣判。他緊緊盯著那個窗口，盯著櫃員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大約過了漫長的五六分鐘，櫃員終於抬起頭：“好了，林先生，轉賬指令已發出。大額跨行轉賬需要一點時間處理，通常會在今天下班前到賬，最遲不超過明早。請您注意查收短信提示。這是您的證件、銀行卡和回單，請收好。”
一疊單據和卡片從窗口下的凹槽推了出來。
林澈幾乎是撲過去，一把將它們抓在手裡，迅速塞進外套內袋，仿佛那是滾燙的火炭。
“謝…謝謝…”他啞聲道，不敢多做任何停留，在助理的引導下，幾乎是逃離般快步走出了兌獎室，沿著來的路線，從那扇小門重新回到了外麵的世界。
午後的陽光刺眼，車流喧囂。他站在路邊，恍惚間有種穿越時空的錯覺。身後那棟大樓，像一個吞噬了巨大秘密又將其悄然吐出的巨獸，沉默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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